御案之后，天子緩緩啟唇：“傳”

赫連箏一聽這字，立馬放下了手中的羊毫，捏了捏酸痛的手腕，直勾勾盯著殿門口瞧，眼下，她只覺得姜煙來的太晚了些。

清和為她取下披風(fēng)后，便同永泰公主身邊的北戎侍女，一樣候在了殿外，只阿煙一人款步入內(nèi)。

來時(shí)，阿煙只略用了些口脂，松挽的發(fā)髻只零星插了幾支簪花珠釵，耳上戴著一雙精致玲瓏的耳鐺。

身穿一襲淺色輕紗裙裳，上面用銀線暗繡白玉蘭紋，盡顯清麗，更顯她身姿纖薄。

她蓮步輕移間脊背筆直，那纖腰便更似三月間的楊柳枝，輕紗披帛自臂彎逶迤至地，裊裊婷婷。

隨著她步入殿中，高懸宮燈中的柔和光影傾瀉而下，打在她白凈的小臉上，可謂灼灼若芙蕖，皎如上弦月。

“這...這......”赫連箏看清她的面容，驚得嘴巴都合不攏，半天也說不出話來。

她本覺得宜貴妃與秦苡柔，皆算難得一見的美人了，其余幾名妃嬪也是各有各的風(fēng)情，可與姜煙比起來，屬實(shí)不及。

殿內(nèi)響起她的行禮聲，赫連箏才收回了目光，并暗暗發(fā)愁：“這番容貌，也難怪得天子寵愛，她又有什么可與她相爭?！?/p>

她兀自出神間，一手托腮，一手拿起幾案的羊毫，在手指間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卻渾然不覺，那羊毫在自己嬌俏的小臉上已畫了幾下。

阿煙直起身子，朝御案后的天子望了過去，綿軟的嗓音，透著委屈：“臣妾等了許久，都未見皇上，皇上不來，那臣妾唯有來尋你了?！?/p>

傅景珩放下手中書卷，朝她一伸手道：“過來?！?/p>

阿煙臉上那份委屈，瞬時(shí)，煙消云散，嫣然一笑間，朝御案行去，賀亭手持拂塵，忙躬身退至一旁。

阿煙行至他身旁，極有眼色的將手覆上了他的掌心，柔聲道：“皇上說了今夜要來陪臣妾的，又怎能失言?！?/p>

傅景珩有力的大手不由收緊，握住她纖軟的手指，眉眼溫和：“朕何時(shí)失言了，等永泰公主練完字，朕便去陪你?！?/p>

“皇上偏心，你還從未陪過臣妾習(xí)字?！?/p>

女子輕聲的委屈落入赫連箏耳里，她便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騰”地一下自幾案起身。

她朝著御案，稟道：“皇上，這秋夜寒涼，更深露重的，姜昭儀都親自來尋你了，你莫要辜負(fù)她一番情意，我在此處多有不便，這就回去清暉館?！?/p>

此時(shí)的她，還絲毫不知，她一張臉被手中的羊毫畫成了一只花貓臉，臉上沾滿了墨汁。

阿煙偏過頭倪她一眼，便瞧見她這副花臉模樣，不由得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赫連箏見她這副神態(tài)對(duì)著自己笑，不由漲紅了臉，問道：“不知姜昭儀在笑什么？”

傅景珩順著阿煙的目光，朝赫連箏看了過去，這才看清她的臉，饒是他一貫端肅，看見她這副樣子，也自薄唇溢出一聲淺笑來。

阿煙止住了笑，回過頭來，對(duì)著傅景珩溫言軟語道：“不如皇上就讓公主回去吧！永泰公主定是累極了，這字都寫到臉上去了?！?/p>

“什么！”赫連箏忙用手去摸臉，這不摸還好，一摸手上都沾染上了墨汁，這張臉更是沒法看了。

看著手上的墨汁，赫連箏便明白她在笑什么了。

賀亭忍不住悄悄伸手捂臉，不忍再看，生怕控制不住自己笑出聲來，落下個(gè)御前失儀的罪名。

傅景珩故作沉靜，對(duì)著赫連箏道：“既是累了，那便回去歇著吧！朕改日再陪公主練字?！?/p>

赫連箏見連一貫嚴(yán)肅的天子，看著她的眼神都透著一股子忍俊不禁，便知道自己有多狼狽，頓時(shí)，只覺窘迫，這地上有個(gè)縫，她都能鉆進(jìn)去。

“謝皇上?！彼恍型甓Y，便似腳下生了刺般飛快往殿外走去，邊走邊嘀咕，這含章殿，誰愛來誰來，日后，她是再也不想來了。

“送永泰公主回去?！碧熳右怀雎?，賀亭便知其中深意，忙躬身退了出去，甚至還親自關(guān)上了殿門。

頃刻，殿內(nèi)只余阿煙與天子二人。

阿煙識(shí)趣的將手自天子手心抽出，彎腰提裙，徑直跪了下去：“請皇上責(zé)罰?！?/p>

“哦，不知昭儀所犯何事？”傅景珩語調(diào)悠長，似有若無的目光，淺淺自她身上掃過。

阿煙低下頭，一副心虛的樣子：“臣妾的眼疾，前日便痊愈了，白日里，不該瞞著皇上，臣妾今日也屬實(shí)嬌縱了些，實(shí)乃一時(shí)情急之舉措，臣妾絕無不敬之心，還請皇上責(zé)罰?！?/p>

“你倒是乖覺?！彼珴夂瘢ひ敉钢还勺匀?，這語氣仿若是在調(diào)情。

“臣妾不敢”

她還沒松口氣，只覺天子視線逼人，又落在了她身上：“你此時(shí)前來，可是派人盯了永泰公主？”

“是”阿煙老實(shí)答了，又解釋道：“距離回京時(shí)日不多，臣妾時(shí)刻謹(jǐn)記皇上諭命，可眼下尚無良策，唯有先摸清了永泰公主，再作打算，得知永泰公主來了含章殿，臣妾只是想為皇上分憂?！?/p>

傅景珩倒是沒想到她這般坦白，一番話說的令人挑不出錯(cuò)處來，可她今日逾越了，自是要罰的。

他沉沉開了口：“戲可以演，但不能當(dāng)真?！?/p>

這話，令阿煙心弦一顫，的確，只是逢場作戲罷了，她何必入戲太深。

阿煙叩首請罪，音色也不復(fù)方才清朗：“臣妾謹(jǐn)記圣諭，還請皇上責(zé)罰?！?/p>

傅景珩瞧著她跪地的身影，微怔了片刻，道：“你既開口替永泰公主求情，那她沒習(xí)完的字，便由你接著去練，亦可平心靜氣，少些雜念?！?/p>

阿煙驚愕抬頭，一雙如麋鹿般的眼睛閃現(xiàn)出慌亂，神情中亦不由流露出驚慌失措，連本交疊伏在身前的手，指尖都在輕輕顫抖。

她這副樣子，看著比之剛才的永泰公主，貌似還要更怕習(xí)字。

傅景珩眼里閃過詫異，喜怒難辨地看著她，試探問道：“怎么？是朕的責(zé)罰太輕了些？”

“不是?！卑熜南码y安，忙低聲辯解。

傅景珩的目光掠過她，瞅了眼那空著的長幾，眼神示意她道：“再不去，只怕朕會(huì)改了主意?！?/p>

他倒是想瞧個(gè)究竟，習(xí)字而已，怎就能讓她怕成這般。

“臣妾謝恩?！?/p>

阿煙起身，朝著那永泰公主方才坐著的幾案走去，她走得極慢，仿佛兩條腿似有千金重般，邁不開步子。

心中思緒萬千，她腦海中只有一個(gè)念頭，這字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