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瑜清這一覺睡得極其不安。

她做了許多斷斷續(xù)續(xù)的夢，一會是幼時周景辭獻寶似得給她塞許多糖來，一會又是十三那年摘花摔了腿，還一瘸一拐走過來給她簪上花枝。

再醒來時，枕頭濕了一片，好像短短一場夢，他們的往日時光又活了過來。

她擦了擦汗坐起來，聽著外面?zhèn)鱽硪魂嚹_步聲。

“清兒可醒了么？”

姜瑜清聽出是婆母許氏的聲音，應(yīng)了一聲整理好衣裳親自迎了出去。

“母親怎么來了？”

“好孩子，母親知道你受了委屈。”

許氏拉著她的手嘆了口氣，眼圈也泛紅：“景辭那小子是真的混賬，怎能就這么忘了你？”

姜瑜清勉強勾起唇角：“他平安回來，讓淮安伯府能有人支撐，便是好事?！?/p>

許氏安慰她幾句，話鋒一轉(zhuǎn)：“清兒，其實讓景辭能有個平妻，也是好事，至少伯府的香火后繼有人?！?/p>

她似是不經(jīng)意開口：“當(dāng)年那樁事情......大夫也說你怕是很難能有身孕，那周姑娘眼下已經(jīng)有了身孕，之后生下孩子，就養(yǎng)在你名下充作嫡子，不也省了你懷胎吃苦？”

姜瑜清微怔，只覺心中發(fā)涼。

她原以為婆母是來真心心疼她，不曾想......

“所以您也覺得，要把那位姑娘抬為平妻？”

她平靜將手抽回：“婆母可還記得，我為何難以有孕？”

許氏表情有些僵硬：“當(dāng)年那件事，淮安伯府上下都記得你的恩情，這些年你對伯府的付出，母親也都看在眼中?！?/p>

“但周家的香火斷不得，我和伯爺也決不能眼看著周家的長孫是沒名分的私生子......瑜清，你最是懂事賢惠，此事怎么就不能讓一步呢？”

姜瑜清定定望著許氏。

她常年月事都會腹痛，嚴(yán)重時甚至?xí)杳圆恍?，直到認識了一名神醫(yī)，才勉強調(diào)養(yǎng)好。

從前她的身子是不錯的，但十四那年，周景辭鬧著去京郊冰嬉，卻不慎落水。

他不識水性，幾個呼吸就沉了下去，同游的公子小姐們又只是半大孩子，都是背著仆人們跑出來的，一個兩個全嚇傻了。

她那時才初潮，數(shù)九寒冬的天跳下去撈人，硬是將周景辭救了回來。

周圍的冰全碎了，根本站不了人，她泡在水里，托著周景辭游到安全的地方，才上岸就疼得暈了過去。

再醒來，大夫說她體內(nèi)寒氣深重，日后恐怕要受罪，也難生養(yǎng)。

那時的許氏摟著她千恩萬謝，說是周家欠了她的，還說周景辭若是辜負她，便要打斷他的腿。

周景辭跪在她床邊眼睛哭腫，當(dāng)晚便赤裸著上身背著荊條去見她父親，說今后非她不娶。

......不過一夜之間，全都變了。

她回過神，掀起唇角看向許氏：“好的，兒媳知道?！?/p>

“若是此事沒有斡旋的余地，該讓的，兒媳全都會讓?！?/p>

許氏聽見這話，心里一喜。

她知道姜瑜清同景辭感情多深厚，何況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周家媳婦，哪怕不情愿，又能怎樣？

“好好好，既然你松口，此事便定下了，明日母親讓那楚綿兒給你磕頭敬茶，絕不委屈了你。”

“景辭跟她的婚事，也要勞你費心......”

姜瑜清眸子暗了暗，開口打斷了她：“母親，我近日身子不適，恐怕沒有這個精力?！?/p>

許氏皺眉。

平日里家里有什么事情，都是姜瑜清來操持打理，從來沒推諉過，哪怕前陣子難受得床都下不來，一應(yīng)中饋還是操持妥當(dāng)了的。

這會子看著也沒什么，故意推諉不做事，是想拿喬？

她眼中閃過一絲不悅。

姜瑜清是相府嫡女，但父親兩年前牽扯進一樁貪污案，在查清前不明不白病死，雖說圣上念在往日情分上，草草了結(jié)這事，但誰都知道，他們一家早成了圣上的眼中釘肉中刺。

姜家人丁少，眼下也沒剩幾個男丁，還都是遠房親戚，姜母去世得早，她外家雖然豪富，卻遠在南邊，早是個沒仰仗的了，有什么好拿喬？

若不是伯府護著，她嫁去別人家，不知被蹉跎得多慘！

她也沉下了臉，不咸不淡道；“那便好生養(yǎng)著吧?！?/p>

姜瑜清看出她不快，卻當(dāng)沒瞧見，由她走了出去。

陽春咬緊牙關(guān)：“小姐，你可不能心軟?。∧?dāng)年嫁到淮安伯府算是下嫁，是為了跟姑爺?shù)那檎x才同意的！這些年您為候府做那么多，姑爺?shù)南⒁彩悄娜舜蚵牭降模麄儸F(xiàn)在就這樣欺負您，以后還得了！”

說著說著，陽春越來越生氣，只覺這一家都不是什么東西：“這不就是覺得您沒人撐腰了嗎！要是相爺和夫人在，他們憑什么敢這么對您！”

姜瑜清心如明鏡，這些道理她自然門兒清。

她并未多說什么：“無妨的，你別只顧著氣，我有重要的事情交代你，去叫王掌事和周嬤嬤叫過來，避著些伯府的人?！?/p>

陽春不解：“是府里和鋪子上的帳有什么差錯么？”

姜瑜清搖頭：“你只管去。”

......

這夜，她院中的燈火亮了很久。

一大早，姜瑜清還未起身，跟著陽春的小丫鬟跌跌撞撞跑了進來。

“——夫人，不好了，陽春姐姐挨了打！”

小丫鬟眼睛都哭腫了：“姑爺帶著那個女人動了您壓箱底的首飾，陽春姐姐去攔，挨了一記窩心腳，您快去看看吧！”

姜瑜清從床上坐起來，眼底浸著冷。

她讓丫鬟為她梳洗穿衣，行到后院，便看見周景辭領(lǐng)著那楚綿兒站在庫房前。

“不知死活的奴婢，我自己府中的東西要怎么用，還需得你指手畫腳？”

他冷冷看一眼被按在地上的陽春，而后拉著楚綿兒的手柔聲道：“綿綿，你喜歡什么盡管挑，我都給你。”

“許諾過你的十里紅妝，我一定會給你，哪怕想要天上月，我也去給你摘下來做聘禮。”

姜瑜清看著，嘴里發(fā)苦，居然險些笑出來。

噢，原來是要用她的嫁妝，給別人做聘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