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差云南遇秦羅

周一早上，馮迎打著哈欠剛剛踏進(jìn)辦公室，就看見顧曉饒一張苦大仇深的臉正好擱在辦公桌上，嚇得她迅速地清醒過來。

“你干嘛呢！大清早不帶這么嚇唬人的！”

對方幽幽地抬眼看了她兩眼，“我活不下去了。”

看著顧曉饒一臉生無可戀的樣子，想是又和家里杠上了，馮迎卻有意要打趣她，“難不成，是為了陳總？”

“別提了！提了更來氣！天底下還有這種看著喝得不省人事的姑娘還能無動于衷的男人嘛！”顧曉饒仿佛突然被按了激活鍵的機(jī)器人，蹭的一下就活過來了。

“就你，也能叫姑娘？再說了，說不定——咱們陳總不喜歡姑娘呢！”馮迎被身后突然傳來的Kevin神秘兮兮的聲音嚇得差點跳起來，“你走路都不出聲兒的嗎！”

“開玩笑，姐姐哪兒用得著動步啊，全！靠！浪！”說著比了個自以為神采飛揚(yáng)的動作。

顧曉饒和馮迎看著Kevin浮夸的面部表情，再假想了一秒，倘若陳侯也是這么一副模樣，頓時一股惡寒鋪面襲來。于是兩人很有默契地扭頭忽略掉身后梳了整齊油頭的Kevin。

“你媽又怎么壓迫你啦？”馮迎走到座位前，挪開座椅，放下了肩上的挎包。

“我覺得我媽的潔癖和強(qiáng)迫癥已經(jīng)登峰造極了，今早上她進(jìn)我屋打掃，我正刷牙呢，她沖出來劈頭蓋臉給我訓(xùn)一頓?！?/p>

顧曉怒目瞋視，馮迎則氣定神閑地問了句：“肯定是你衣柜里的衣服又忘了按照赤橙黃綠青藍(lán)紫的顏色順序來掛吧？”

“要是這個我也就認(rèn)了！她拎著我屋里的垃圾桶就沖我開炮，說：‘你看看你這垃圾桶里亂成什么樣兒了！’垃圾桶??！那是垃圾桶??！難道我還要在垃圾桶里邊兒裝個收納盒不成！你說她這是不是找茬兒！不就是嫌棄我沒對象嗎！”

顧曉饒說得義憤填膺，馮迎早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腰來，顧阿姨這潔癖加強(qiáng)迫綜合癥真真是到出神入化的地步了啊。

要說這顧阿姨，雖說的確是典型的60后處女座，早年也確有輕度潔癖，可不至于現(xiàn)在這般雞蛋里頭挑骨頭。最近幾年，眼看著和顧曉饒同齡的小姑娘們都結(jié)婚生娃了，好多老同事都抱上了孫子，自己家閨女卻一副誓死單身到底的架勢，不免著了急。于是日日里都把注意力放在閨女身上，加之焦躁情緒連連升值，這潔癖和強(qiáng)迫癥便越來越嚴(yán)重了。

起先只是念叨顧曉饒房間亂得不成樣子，上衣和褲子不能疊在一起，穿過的襪子不要塞在鞋子里頭，后來便越來越苛刻得離譜了。

“你這鞋帶咋系的，兩個圈兒都不對稱，你這樣咋能找到男朋友？”

“別涂這種大紅色指甲油了，看得我瘆得慌，你能不能學(xué)學(xué)別的小姑娘涂個粉色指甲油，招招桃花？”

“你衣柜里頭從左數(shù)第六件那條牛仔褲我給你扔了，多寒磣人！都穿得破那么多個洞了還留著上街討賞呢？”

“紅色內(nèi)褲和綠色內(nèi)褲咋能放在同一個收納盒里呢，紅配綠賽狗屁你沒聽過？”

為此，顧曉饒也是傷透了腦筋，三天兩頭和家里的母上大人打嘴仗，常常一肚子火氣地到辦公室吐槽。

馮迎還在一邊兒笑得花枝亂顫，Kevin一個腦袋探過來，“嘿，你媽這算啥！你是不知道我爸，我爸那潔癖絕對是他敢認(rèn)第二，沒人敢認(rèn)第一！昨天晚上看我閑著沒事兒干，唰一下給我兩盆他的寶貝仙人球，說是這兩天放陽臺上曬太陽招了灰讓我給擦干凈！”

這下輪到顧曉饒和馮迎兩人一起笑得停不下來了，“后來呢？你咋弄的？”

“能咋整？我爸那火爆脾氣你們又不是不知道！后來用了我整整三盒棉簽才給它擦干凈，你還別說，還真挺臟！”

Kevin那小表情一板一眼的，馮迎不禁在腦袋里想了想那個逗趣十足的畫面，以前看《這個殺手不太冷》，印象最深的一個場景就是里昂拿著毛巾細(xì)心地給綠植擦葉子，那畫面真有幾分心有猛虎、細(xì)嗅薔薇的意境，可再想想Kevin手里頭捧著盆仙人球，拿著棉簽翹著蘭花指，細(xì)細(xì)地擦洗的樣子，著實讓人忍俊不禁。

“哎，你倆爸媽要是擱一塊兒，那簡直就是一出清宮戲啊?！瘪T迎調(diào)侃著眼前兩個被爸媽折磨的大齡兒童，心里頭也不免悵然，當(dāng)初跑來這里工作也沒想到日后就真的很少有機(jī)會回家了。前幾日，媽媽早早地打電話過來，還語氣堅決地讓她今年務(wù)必要回家過年，最好能帶個男朋友回家來瞧瞧。

她在這邊沉默著沒應(yīng)聲，電話里立馬傳來爸爸的聲音，“別聽你媽的，她瞎說呢，你回來就好，你回來就好，沒有男朋友不打緊?！迸R了掛電話的時候，她還沒來得及掛斷，那頭傳來爸爸和媽媽的對話——“下回別在電話里催她了，你這樣她干脆不愿回來了怎么辦?！薄拔乙彩翘嫠?，這幾年也沒聽說她談個戀愛啥的。”

馮迎也不知道怎么和爸媽解釋，難道要告訴他們，她在等一個她自己也不知道身在何處的人么。甚至，還是一個生死未卜的傻子。

這幾年，身邊也不是沒有喜歡她的人，可她卻一門心思放在尋找余生的事情上。

顧曉饒也曾經(jīng)苦口婆心地勸過她，“你也不能一直這么等下去，沒人知道他是生是死，沒人知道他在哪兒，還會不會出現(xiàn)在你的生命里，即便是有一天他回來了，過去的六年里不知道發(fā)生了多少事，也許他早已結(jié)婚生子。你這樣耗著自己的青春，很可能是得不償失的?！?/p>

“如果他回來了呢？”

“如果他永遠(yuǎn)不回來你也不能一輩子這么耗著，不如給自己一個期限，都說七年的時間足夠一個人身上所有的細(xì)胞重新生長一遍，過完年就足足七年了，你也該重新開始了?！?/p>

七年了啊，果真很久了呢。

“馮迎，你把這個拿去會計室一下?！瘪T迎正想得出神，組長丟過來一疊單據(jù)。

她簡單整理了一下，放到文件夾里，便進(jìn)了電梯。電梯上到六樓，其他人陸陸續(xù)續(xù)都出去了，只剩了馮迎，到了九樓門開了，陳侯走了進(jìn)來。

馮迎往邊上挪了挪，和陳侯拉開一段距離，微微側(cè)身，“陳總?！闭f完便低頭垂首地繼續(xù)盯著腳尖。

旁邊的人沒有出聲，馮迎用余光瞟了兩眼，發(fā)現(xiàn)陳侯正盯著她看，連忙又把頭向另一邊扭了扭。

陳侯實在忍不住，先出了聲：“你到幾樓？”

馮迎吃驚地抬頭一看，發(fā)現(xiàn)自己剛剛心里想著事兒，進(jìn)了電梯居然沒有按樓層，而此時陳侯正站在按鈕一側(cè)看著她。

“31層，”看著陳侯幫她按了樓層，馮迎趕緊又補(bǔ)了一句，“謝謝?！?/p>

“想什么那么出神？齊氏的案子有眉目了嗎？”陳侯好整以暇地側(cè)身問。

“那個，聽說孫怡已經(jīng)在設(shè)計新圖了?！睂O怡是重點大學(xué)建筑系博士畢業(yè)，加之，其父又是建筑界聲名顯赫的孫仲，當(dāng)初為了收她進(jìn)公司也費了一番周折。雖然年紀(jì)輕輕但孫怡如今在公司制圖組也已經(jīng)是舉足輕重的前輩，這次齊氏的案子自然也是由她來擔(dān)綱。像馮迎這種既沒有出身，又沒有資歷的小白，哪兒輪得到她操心。

“你自己有沒有什么主意？”

“記得有個建筑界的大師曾經(jīng)說過，他相信有情感的建筑，建筑的生命就是它的美。我想，孫怡如果能在當(dāng)?shù)刈∩弦魂囎?，也許畫出來的設(shè)計圖也會更有感情吧?！?/p>

馮迎三言兩語簡簡單單，不似有何深意，卻正中陳侯下懷。這些天看了一些孫怡的設(shè)計圖，外部大氣，內(nèi)部精細(xì)，很難挑出什么毛病，但仔細(xì)思襯，似乎又少了份靈氣。現(xiàn)在聽馮迎這么一說，少的大概就是那一份對于建筑的感情了。

“路易斯·巴拉干?！?/p>

“嗯？”陳侯沒頭沒腦的一句話令她費解。

“你剛剛說的那個，建筑界大師，是墨西哥建筑家，路易斯·巴拉干?！睂Ψ降故悄托氖愕貫樗忉?。

“哦，這樣?！闭恢酉聛磉€能說什么，電梯門適時地開了，23層到了。

看著陳侯走出電梯，馮迎終于松了口氣，正靠在電梯墻壁上歇口氣兒，即將合上的電梯門又開了，陳侯那張熟悉的臉出現(xiàn)在眼前，“周三之前處理完你手頭的工作，最近要去云南出差一周?！?/p>

“為什么？”剛剛喘了口氣的馮迎不禁脫口而出。

“你剛剛不是說，如果能在當(dāng)?shù)刈∩弦魂囎?，畫出的設(shè)計圖會更有感情么，你和孫怡一起去?！闭f完便松了手，電梯門緩緩合上，馮迎還來不及拒絕，心里早已懊惱不已，敢情給自己挖了個坑，又要出差。

第一次見到秦羅是在機(jī)場前的草坪上，她不施粉黛地站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身處十月的陽光里，來來往往的路人瞬時都淪為波瀾不興的陪襯。

馮迎是不相信所謂的緣分的，她更相信合眼緣。如果這世上有那么一種人，是你見過第一眼就想要與之親近的，那秦羅必定是其中翹首。

她就那樣亭亭玉立地出現(xiàn)在眼前，頷首低眉，輕啟朱唇，將一切娓娓道來。

馮迎在那一刻開始為這次出差感到慶幸。沒想到陳侯口中的“有個朋友會去機(jī)場接你們”的那個朋友居然是個這樣貌如羅敷的姑娘。

而后來，幾天相處下來，果然初見就合眼緣的秦羅真的與她很合拍。秦羅帶著馮迎和孫怡到一家風(fēng)格別致的民宿下了榻，到各自房間放完東西，天已漸漸黑了下來。

房間通往一樓的回廊里掛著許多幅技藝精湛的畫作，剛剛拉著行李走過，只是匆匆一瞥，居然沒有發(fā)現(xiàn)其中的玄機(jī)。

馮迎雖然不懂畫作，可光是憑借女人對色彩的一些些直覺與審美，也會覺得這些用色大膽而瑰麗的畫作美得獨特。

在回廊盡頭掛著兩幅不一樣的畫作。其中一幅是一團(tuán)模糊不清，似乎解不開也理不明的的中灰色，其他什么也沒有，看完心里不免一陣郁結(jié)難受，卻不知道店家為何將之掛在這些精美的畫作之中。

另一幅是兩個人的肖像圖，沒有任何色彩，但也掩蓋不住二人臉上青春年少的氣息。兩個少年搭著肩，臉上掛著十七八歲肆無忌憚的笑臉，即使沒有任何色彩，卻仿佛身處四月的艷陽天里。二人都生得好看，馮迎的眼光卻不知不覺地停留在右邊的少年身上，說不出的一陣心酸，不足片刻已潸然淚下。

“怎么了？”

馮迎嚇得猛一回頭，原來秦羅在一樓等了許久不見她倆下樓，便找了上來。

“沒……沒事，大概是什么東西迷了眼睛。”說著便同秦羅下了樓。

“這附近比較偏僻，沒什么吃東西的地方，我給你們準(zhǔn)備了些簡單的飯菜。”說著便從廚房端出來好幾樣別致的小菜。

看著馮迎和孫怡驚訝的眼神，秦羅笑笑說：“忘了跟你們說，這家店是我?guī)啄昵伴_的，沒多少住客，比較僻靜。你們放心住著，有什么需要，告訴我就好?！?/p>

原來，店家就是秦羅，難怪整家民宿都透露著一股如同秦羅一般的出塵之感。

店里處處都隱隱透露著不著痕跡的設(shè)計感，哪怕是角落的幾盆綠植擺放得也是錯落有致，讓人心生愉悅。房間更是設(shè)計精良，撇開臨“海”的絕佳位置不說，單是房間里的落地窗與延伸到“海岸”的戶外親水陽臺都已經(jīng)完全滿足了大多數(shù)來到這片凈土，企圖尋找另一種生活狀態(tài)的上班族。

馮迎笑著應(yīng)和：“好的好的，麻煩了?！笔掷镱^已經(jīng)迅速地夾起了幾塊肉片，邊吃還邊環(huán)顧著四周，剛準(zhǔn)備夸獎秦羅不僅人生得好看，做菜也是一等一的手藝。

“屋子的設(shè)計挺不錯。”馮迎還沒來得及開口，一直沉默寡言的孫怡反而先開了口。

馮迎這才仔細(xì)打量著房子的內(nèi)部構(gòu)造，果然別具匠心，哪怕在云南多如牛毛的民宿里，這樣的精巧構(gòu)思也是難得一見的，不知是哪位前輩的心血之作。

“這屋子啊，還是幾年前陳侯畫的圖紙呢?！鼻亓_說得云淡風(fēng)輕，馮迎卻暗自驚訝，原來看起來冷冰冰的陳侯也會有這么溫柔的設(shè)計。轉(zhuǎn)念一想，怕是陳侯與秦羅也不是普通朋友關(guān)系吧。

也對，男才女貌，倒是合適。

心里這么想著，嘴上便不自知地問出了口：“秦羅姐和陳總認(rèn)識很久了嗎？”

正擺弄餐布的秦羅回頭微微一笑，“是啊，打小就認(rèn)識的?！?/p>

原來還是青梅竹馬啊。

“怎么？對你們陳總這么感興趣么？”馮迎還來不及接話，秦羅倒是反過來打趣她。

“不不不，不感興趣，一點兒也不感興趣！”一口辣椒嗆得馮迎差點接不上氣兒。一句話脫出口，才發(fā)現(xiàn)自己這不是此地?zé)o銀三百兩嘛！

接著馮迎便趕緊岔開話題，與秦羅聊著一些無關(guān)緊要的瑣事，重回云南的第一晚總算是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