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呀！你們家陽子高中，以后就享福啦！”

高陽拿著那張薄薄的錄取通知書，站在人聲鼎沸的院子里，被難以言喻的熱鬧包裹著，心中卻有股荒誕的恐懼和不安。

他愣愣看著，被人提醒著抬起嘴角，怎么都笑不出來。

恍惚間，似乎有絲絲黑霧從通知書的夾縫中溢出，散發(fā)出刺骨的陰寒。

“又出現(xiàn)了......”

高陽眸光一沉，手指下意識蜷縮。

下一秒，他伸出手，把通知書轉(zhuǎn)了個向，扒開那小夾縫湊近去看。

一個極小的黑影在其中一閃而過，消失得太快，看不真切。

高陽的好奇心空前旺盛，緊張地舔舔嘴唇，被大腦中奇怪的聲音驅(qū)使著把那條小縫撐開。

這次無論如何也要弄清楚究竟是什么東西在村子里作亂。

“誒，陽子，你干啥！”

后面的人撞了他一下，高陽下意識回頭，手里的通知書就被另一側(cè)的人搶走。

母親從人群中擠出來，心疼地?fù)崞奖凰洪_的褶皺，滿是嗔怪地嘀咕了一句：“這孩子是咋了，跟中邪了一樣......”

“你發(fā)癔癥啊？好不容易考中個大學(xué)，你還不樂意了！消停點啊，不然老子先把你撕了！”

被好些人戳著肩膀責(zé)罵，高陽被迫抬頭，甩甩腦袋，只覺得這片亮堂格外晃眼。

接連不斷的閑言碎語鉆入耳朵，他才反應(yīng)過來——他剛剛差點把來之不易的寶貝對半撕開！

高陽自己都嚇得不輕，趕忙陪笑：“沒撕啊，沒撕?！?/p>

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誰。

“這孩子真是，太不懂事了點。”

來湊熱鬧的鄰居比當(dāng)事人還不高興，轉(zhuǎn)著圈念叨。

“沒吃過苦唄，不曉得念書多輕松，慣的！”

“指不定是老高家就這德行，他爹不也抽煙呢，不知道父子倆發(fā)什么瘋?！?/p>

細(xì)碎的議論聲如蟲鳴嗡嗡將人包裹，絲絲縷縷鉆入耳道，再被高陽的大腦過濾掉。

他被推搡著走進(jìn)里屋，才發(fā)現(xiàn)里面還有個佝僂著躲起來的身影。

濃郁到嗆人的煙味，滿地燃盡的煙頭，把那背影襯得格外怪異。

“爸？你這是咋了？”

高陽不確定地喊了聲，心里做足準(zhǔn)備，看到父親回頭的瞬間，還是被嚇了一跳。

高群書整張臉黑得夸張，眼睛下面掛著一大片浮囊的皮，黑眼圈讓這塊皮肉顯得格外突出，視覺重心全拉下去，顯得眼珠被吊起來，格外沒精神。

打眼看過去，差點以為他這是被吊死翻出來的白眼！

高陽心里罵了自己幾句，僵硬地擠出個笑容：“爸，你咋自個兒在這抽煙，不高興?。俊?/p>

“我沒啥，就是昨晚沒睡好，我抽一根壓壓心慌?！?/p>

高群書視線飄忽，說話也含含糊糊的，到這時候也不愿意把嘴里的煙抽走。

他踱步到高陽身邊，神情謹(jǐn)慎地往屋外看看，拉著兒子走進(jìn)最里邊，忽然轉(zhuǎn)變了語氣。

“你覺沒覺得，這屋里怪陰冷？”

聽到這句話，高陽心中的怪異越發(fā)濃郁，他再度抬眼認(rèn)真打量了一番。

他看老父親的動作，照網(wǎng)上的說法，咋偷感這么重呢？

“躲啥啊，整的跟咱家里有啥臟東西一樣?！?/p>

屋子里太空曠了。

房門一掩，院里的熱鬧全被蒙上一層霧，像是被隔絕在外。

不知道是不是被父親的話影響，高陽現(xiàn)在也覺得心里發(fā)慌，后背寒涼。

但這是剛高考完的六月。

高陽不自在地搓搓手指，下意識放大音量笑笑：“俺媽招待客人開空調(diào)了吧？屋里也不開個窗，讓她看見又得念叨了，開窗讓陽光進(jìn)來......”

“不能開！”

高群書猛沖過去按住高陽的雙手。

他伏低身體，認(rèn)真豎起一根手指比在嘴邊上，發(fā)出夸張的氣音。

“噓——別讓她進(jìn)來！”

“他......是誰？”

高陽沒聽懂，但能感受到父親話里的惶恐和焦慮。

他跟著蹲下，配合地點頭：“我也覺得，今天哪哪都不對勁，那錄取通知書一來，整得人都不像人了。”

那群鄰居說是為他高興，但沒一個是真關(guān)心他的。

作為那些人口中的大學(xué)生狀元，他還被人嫌“晦氣”，趕進(jìn)里屋關(guān)著。

哪有這么對狀元的？

高陽指甲刮著地上的灰，念念叨叨地吐槽一陣，沒聽到父親回答，困惑地回頭，發(fā)現(xiàn)一張巨大的臉正與他貼得極近，他只能看到兩顆布滿紅血絲的眼球懟在臉上。

“哎臥槽！”

他哆嗦著往后跌，一屁股癱在地上。

照這個距離，剛剛他說話的時候，老父親豈不是就一直貼他腦袋邊上？

高群書還不肯放過高陽，追過去抓住高陽的肩膀，指尖用力到嵌入皮肉。

“陽子！有問題的不是錄取通知書......是你?。　?/p>

高陽腦漿都快被搖勻，艱難地從父親手里掙扎出來：“不是，爸，我咋了？”

“老高！陽子！干嘛呢！”

偏偏在這時，屋外忽然傳來砸門聲，蒼白的枯手把門推開一條縫，緩緩鉆進(jìn)來。

高陽下意識屏住呼吸，緊張地抓住旁邊的板凳，等待門外的東西殺進(jìn)來。

“噗......咳咳！”

正當(dāng)他疑惑怪物怎么還會咳嗽的時候，門被什么東西撞開，他才看見自己親媽李素紅扶著門框，被嗆得彎著腰狂擦眼淚。

“把老娘肺咳出來你們就高興了，一天天就抽你那個二手煙！”

她用力揮揮空氣中的煙霧，沒好氣地一指，“就這還大學(xué)生呢，躲屋里坐地上玩泥巴，我都不好意思往外說！趕緊起來換身衣服，他二叔說了，已經(jīng)請人在九州訂了桌，別給老高家丟份兒??！”

九州是縣里的酒店，地方不大，但名字起得特別響亮。

附近人碰到喜事都喜歡去那里擺幾桌酒。

“知道了！”

高陽大聲回應(yīng)，還想著攙扶父親一把，回頭發(fā)現(xiàn)高群書已經(jīng)若無其事地自己站起來，拍著灰越過他走出去。

其中動作行云流水，全程沒看地上的兒子一眼。

“爸？”

剛剛不還又怕又叫的嗎？

高陽摸不著頭腦，聽到外面又有人喊他的名字，他才把怪事拋到腦后，一溜煙爬起來，按照那些姑姨的意見穿上一套吉利的紅衣服。

一大群人熱熱鬧鬧地收拾，幾個鄰居把自家三輪和摩托都騎出來，載著幾個關(guān)系近的一塊上縣里去。

高陽走在最后面，鬼使神差地回頭看了一眼。

明明不到傍晚，周圍視線格外昏暗，他家屋子好像被一層淡淡的黑氣包圍著，其中影影綽綽站著幾個人。

其中一個，還格外像自己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