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雨凄風(fēng)一夜，把樹下的海棠花都打爛得細碎。

顧云霄張開雙臂任由丫鬟服侍著穿上官服，戴上玉冠。

外面忽然急匆匆傳來一陣腳步聲。

“賢婿，煙靈剛剛過世，靈柩也剛剛?cè)胪粒阍趺淳瓦B她的表兄都容不下了？”

蘇劉氏急急趕來，腳下裙擺都是雨泥，濺開三寸污泥。

顧云霄淡淡瞥了一眼，又叫丫鬟正了正玉冠，方才起身：“岳母還真是耳通目明，昨夜剛換的賬房先生，今日一大早就知曉了?！?/p>

耳通目明四個字說得蘇劉氏神色一僵，僵笑道：“賢婿這說的哪里話，煙靈那表兄蘇通是個不成器的，這不，一大早便求到我頭上，就是想知道自己錯在何處，怎么賢婿說換人便換人了?！?/p>

顧云霄跟他們相處一世，太知道他們的真面目了，神色淡然：“錯在何處，還需要我這個做主家的跟他交代嗎？”

這句話更是讓蘇劉氏神色僵住。

她心中止不住地升起怨憤。

這兩日顧云霄是怎么了？若是從前，怎么會管這種小事？可現(xiàn)在，不僅管了，還這樣較真兒。

偏偏顧云霄為官多年，縱然是文官，久居人上，身上也自有一股威嚴(yán)在，她此刻還需要仰仗于他，不敢同他硬碰硬，只能斟酌著開口。

“倒也不是，只是煙靈剛?cè)?，你就趕人家走，我這不是怕人說你小氣，沒有容人之量嗎?！?/p>

看著蘇劉氏臉上的小心翼翼，顧云霄心中只覺悲憤又可笑。

看吧，此刻權(quán)柄在握，蘇劉氏再想拿捏他，也得小心應(yīng)對。

可前世，因為他無條件的信任，才生生把整個侯府拱手相讓，甚至到了身邊無人可用的境地！

此刻，他平靜地看著蘇劉氏，冷冷道：“岳母，蘇家有什么容人之量是蘇家的事，這是侯府，賬目上的事我還管的著，蘇表兄做府中賬房先生時，賬目多處混亂，還是說，岳母需要我一點點給你指出來？”

蘇通在侯府干時，吃回扣吃得不是一星半點，可三年都沒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怎么突然就發(fā)現(xiàn)了？

蘇劉氏瞬間只覺汗毛聳立，僵笑著狡辯：“怎么會，阿通不是那種人，是不是誤會了？”

顧云霄自胸腔溢出一聲冷笑，轉(zhuǎn)頭看去，劍眉冷冽，一雙寒潭眸更是冷光乍現(xiàn)。

“誤會？看來岳母不懂賬目，蘇家的賬也很有些問題，如今煙靈不在，我這個做夫君的，更應(yīng)該幫襯她的娘家啊?！?/p>

“不如這樣，從今往后，蘇家的賬目一應(yīng)送到我這里，我命人幫著岳母一起管?！?/p>

三言兩語就想拿下蘇家的管家權(quán)？

蘇劉氏瞪大眼睛，立刻就要反駁。

可顧云霄哪能等她？說話這話，一拂衣袖，只道：“岳母，此事就這么定了，長公主那邊還等著，我先走了?！?/p>

話罷，他直接大步往外，不管蘇劉氏難看的臉色，揚長而去。

顧云霄身為為公主授課的侯爺，入宮乃是常事。

自從三年前長公主未婚先孕，寧死也不肯說出孩子父親的名字，惹了圣怒，原本的太傅就被撤了，后來幼子病重，長公主求到圣上面前，為孩子求了一道恩典，這才準(zhǔn)許她從世家子弟中選取一人作為授課老師，白日里公主去聽學(xué)，入夜再轉(zhuǎn)授給孩兒。

如此，也是為了那孩子拋頭露面，損了皇家顏面。

宮門之內(nèi)紅墻黃瓦，壁畫闌珊，穿過九曲回廊、垂花宮門，才到公主書房。

立于書房外，顧云霄看到坐在里面雪膚冰肌的女子。

她一身齊胸襦裙，身量纖細柔美，身姿曼妙，面若桃花，正面帶笑意垂首作畫，狼毫筆墨色濃郁，小腳在桌下翹啊翹，很是俏皮。

但俏皮之中，眉宇間又透著久居高位的從容。

這般的女子，可惜前世，后來邊疆戰(zhàn)事一起，便被送去敵國和親。

公主嫁過去短短三月，就客死他鄉(xiāng)，連具全尸也沒能留下，緊接著兩朝動亂，又打了好一段時間的仗。

宮女輕聲提醒：“長公主，長信侯來了?！?/p>

顧云霄收斂好所有思緒，拱手：“臣見過公主，公主福壽安康?！?/p>

坐在太師椅上的女子立刻“噌”一下就站起來了，方才的從容頃刻消失不見，反而透出幾分拘謹(jǐn)慌亂，才連忙行師徒禮：“老師?！?/p>

顧云霄神色淡然點頭，如往常一般走到主位，邊走邊道：“上回講學(xué)，我們講到何處了？”

陳時玥卻悄悄偷瞄他，察覺他的目光了，又立刻假裝什么都沒發(fā)生一樣挪開視線。

簡直是此地?zé)o銀三百兩。

如此來了兩次，顧云霄便放下了書，有些好笑：“公主這是做什么？”

陳時玥被當(dāng)場抓了個現(xiàn)形，粉嫩嫩的小臉兒立刻紅了起來，小心地看了他一眼，囁嚅著：“老師若是心情不佳，不如今日便不講學(xué)了，正好上次的課業(yè)昶兒還未學(xué)完?！?/p>

那雙小鹿般的眼睛眨巴眨巴滿身的小心地看著顧云霄，又不敢多看，看了兩眼就趕緊眨著眼睛挪開了，像是慌張的白兔。

前世公主也這般問過他，彼時他說的什么？

他面容冷漠：“講學(xué)不可耽擱，公主，還是收收心思吧?！?/p>

可現(xiàn)在，顧云霄忽然覺得有些不對。

公主這躲避視線的模樣，哪里像是對一個老師應(yīng)有的態(tài)度，她不會是......

還有那個孩子，三年前......

不可能如此湊巧！

顧云霄心頭重重一跳，面上依舊保持著面不改色，轉(zhuǎn)移話題道：“公主，那是你方才作的畫？”

陳時玥“啊”了聲，轉(zhuǎn)過頭去，輕輕點頭，隨后像是思考了一秒，將那副畫捧到了顧云霄跟前，小臉兒微紅，說話也囁嚅著。

“是，正等老師進宮品鑒，冬至將至，這幅寒梅圖畫得可好？”

寒梅圖不過是打發(fā)時間的小玩意兒，好玩又有趣，顧云霄曾經(jīng)也作過一副。

此刻，看著圖中朵朵梅花，顧云霄欣賞般點了點頭：“這些梅花錯落有致，花瓣飽滿有型，如公主發(fā)間這枚珠釵一樣好看?！?/p>

陳時玥愣了一下，小鹿眼怯怯抬起，卻發(fā)現(xiàn)顧云霄的目光含笑落在她臉上，眼底映照著的滿是她的臉。

“噌”一下，陳時玥從臉紅到了脖子根兒，幾乎是下意識往后退了半步，有些結(jié)巴：“老、老師謬贊了，這幅寒梅圖，遠遠不及老師當(dāng)初畫的那......啊?！?/p>

可下一刻，因為退得太急，陳時玥一不小心踩到自己的裙擺，小臉兒一白，就要往后仰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