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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清平縣的清晨總是裹著一層薄霧,像是刻意遮掩著什么。
劉佑豐——不,現(xiàn)在該叫劉毅了——站在玉泉山腳下,望著遠處隱約可見的獵場輪廓,指節(jié)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短刀。
他本以為自己這輩子就這么爛在清平縣了。
十年前那場軍議,他當著監(jiān)軍的面罵了句“閹黨誤國”,隔日就被一紙調令打發(fā)到這窮鄉(xiāng)僻壤當縣丞。十年寒暑,他看著京都城的貴人把清平縣的糧倉掏空,看著佃農餓得啃樹皮,看著張棟躍這樣的蛀蟲在縣衙里作威作福——他以為自己早就麻木了。
直到三天前的深夜,他在卷宗庫里看見那個年輕人摩挲著賦稅簿冷笑的樣子。
太像了。
那雙眼睛里的狠勁兒,和二十年前玉門關外,陳稷一槍挑翻北燕大旗時的眼神一模一樣。
縣丞在現(xiàn)在的縣域官僚體系里面,本身就是吉祥物的存在。
再加上張縣令,只手遮天,背后似乎有攝政王力量的影子。
這時,一只信鴿飛了過來,信鴿腳上的銅環(huán)刻著騰龍衛(wèi)的暗記,那是他十年未見的東西。
劉佑豐緩緩展開信紙,目光掃過那行字跡——
“北燕使團入京,攜戰(zhàn)馬三千,求娶昭寧郡主。”
他瞳孔驟縮。
宋國公的掌上明珠,竟成了北燕求親的對象?若此事與攝政王有關......那陳稷的死,恐怕比他想象的還要骯臟。
劉佑豐閉了閉眼,腦海中浮現(xiàn)出當年玉門關外的血戰(zhàn)——陳稷一桿長槍挑落燕軍三員大將,騰龍衛(wèi)的鐵騎踏破敵陣。那時的他,還是意氣風發(fā)的左營參將。
可如今呢?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粗糙的掌心,那里早已沒了握刀的老繭,只剩常年執(zhí)筆磨出的薄繭。十年隱忍,他幾乎忘了自己也曾是馬背上的悍將。
——但現(xiàn)在,陳愚來了。
劉佑豐將信紙湊近燭火,火舌舔舐紙角,化作灰燼飄散。
............
京都城,宋國公府。
宋輕柔站在書房外,指尖無意識地絞著帕子。晨露沾濕了她的繡鞋,可她渾然不覺。
“輕柔,進來吧?!?/p>
父親的聲音從門內傳來,她深吸一口氣,推門而入。
書房內,宋國公案頭堆滿了禮部文書,最上頭一封《北燕使團接待事宜》刺目地攤開著。
宋輕柔目光一掃,心頭微緊。
“父親?!八A烁I恚曇糨p柔卻堅定,“女兒聽說清平縣的玉泉山獵場新進了幾頭白鹿,想去瞧瞧?!?/p>
宋國公抬眼看她,目光如炬:“是為了白鹿,還是為了那位安樂侯?”
宋輕柔耳根一熱,卻不閃不避:
“北燕使團入京在即,女兒若真被指婚,怕是再也出不得京都了?!?/p>
她頓了頓,聲音低了幾分,“就當......全了我最后這點念想?!?/p>
她說得坦然,指尖卻掐進了掌心。
那日春芳園一別,她本以為陳愚會再來尋她,可等來的卻是他離京赴封地的消息。
宋國公長嘆一聲,從案下抽出一份公文推給她:“正好,清平縣今年該繳的貢緞遲遲未送,你明日帶人去催一催。”
宋輕柔接過公文,心跳如擂。公文末尾,攝政王的朱批刺目如血:“逾期不繳,以抗旨論處?!?/p>
她指尖微顫,卻聽父親又道:“帶上你二哥,他熟悉清平縣的路?!?/p>
宋輕柔一怔,隨即明白——父親這是不放心她獨自前往。她抿唇一笑:“女兒明白?!?/p>
---
清平縣西市,日頭毒辣得能烤熟雞蛋。
王三佝僂著背,將兩捆干柴小心翼翼地擺在墻角。
這是他天不亮就上山砍的,柴捆上還沾著晨露。
老漢用袖子擦了把汗,露出黝黑臉上縱橫的皺紋——那是六十年風吹日曬刻下的溝壑。
“老天爺開開眼,讓老漢賣完這擔柴......”他喃喃自語,枯瘦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破舊的布袋。那里頭裝著三文銅錢,是他最后的家當。
清平縣的人都知道,王三的孫女小桃染了肺癆,咳得整宿整宿睡不著。
郎中說了,要三錢銀子的藥才能治。這三文錢,是他攢了半個月的。
“老東西,交稅了沒有?”
一聲吆喝嚇得王三一哆嗦。抬頭看見兩個穿著皂衣的衙役晃著鐵尺走來,為首的那個滿臉橫肉,正是縣里有名的“趙閻王”。
“差、差爺......”
王三慌忙作揖,“小老兒還沒開張......”
“沒開張?”趙閻王一腳踢翻柴捆,干柴嘩啦散了一地,“那這攤位費先繳了!”
王三撲通跪下,額頭抵著滾燙的青石板:“差爺行行好,這錢是給孫女抓藥的......”
“呸!”趙閻王一口濃痰吐在他面前,“抗稅還有理了?”
鐵尺揚起,在陽光下閃著寒光,“老子今天就教教你規(guī)矩!”
圍觀的百姓紛紛后退,有幾個婦人捂住孩子的眼睛。
在這清平縣,誰敢管衙役的事?
王三絕望地閉上眼睛,干裂的嘴唇哆嗦著念起佛號。
鐵尺帶著風聲落下——
“住手?!?/p>
一道清冷聲音突然響起。
趙閻王的鐵尺硬生生停在半空。
他扭頭看見個穿青布直綴的年輕人站在三步外,瞧著像個讀書人,頓時氣笑了:
“哪來的酸秀才?敢管爺?shù)拈e事?”
年輕人沒答話,彎腰扶起王三。
老漢這才看清,這人眉目清俊,腰間卻掛著塊玉牌——上頭刻著個“安“字。
“老丈,這錢你拿著?!蹦贻p人將一枚銀錠塞進他手里,足有2兩重。
趙閻王眼睛都直了:
“好小子!敢情是個有錢的主兒?”
他鐵尺一橫,獰笑道,“既然有錢,連這老東西的稅一起繳了吧?”
年輕人終于抬眼看他,嘴角勾起個似笑非笑的弧度:“你要多少?”
“十貫!“趙閻王獅子大開口,“不,二十貫!”
人群一片嘩然。二十貫夠買半畝好地了!
年輕人輕輕撣了撣衣袖:“張棟躍就是這么教你們收稅的?”
趙閻王臉色一變:“大膽!敢直呼縣尊名諱?”鐵尺直指對方鼻尖,“今天不扒你層皮,老子跟你姓!”
然而趙閻王的鐵尺懸在半空,手腕卻像是被凍僵了一般,怎么也落不下去。
那個被他罵作“酸秀才“的年輕人,此刻正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陽光透過西市破舊的屋檐斜照在那張臉上,勾勒出一道鋒利的輪廓。
趙閻王突然注意到對方腰間那塊玉牌——“安“字在陽光下泛著溫潤的光,像是無聲的嘲諷。
“侯...侯爺?“趙閻王的聲音像是從嗓子眼里擠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