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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杜亮亮蜷在化肥袋后,指甲摳進印著“進口”字樣的麻袋。
他親眼看見李冰把國庫券倒進蛇皮袋時,有兩捆1988年的百元券封條沒撕干凈——父親書房保險柜里就鎖著同樣批次的國庫券,那是去年糧站貪腐案后縣里統(tǒng)一銷毀的殘次品。
“周工,深圳廠區(qū)用的是美標G3/4螺紋吧?”
林正南突然舉起個閥門,金屬撞擊聲讓杜亮亮太陽穴一跳。
他認出這是縣農(nóng)機廠淘汰的蘇制配件,上周還堆在自家后院生銹。
周翔的扳手懸在半空:
“轉(zhuǎn)接頭在...”
話音未落,卡車碾過土坑劇烈顛簸。
杜亮亮被甩向車斗欄桿,額頭撞開帆布簾——月光正好照在李冰腰間,那里別著的“深城棉紡廠”工作證鋼印邊緣翹起,露出底下縣機械廠的紅色公章。
“暴雨返潮害得公章都糊了?!?/p>
李冰突然用管鉗戳向周翔肋下,金屬碰撞聲掩蓋了杜亮亮的抽氣聲。
他在縣一中物理課學(xué)過,真正受潮的公章會膨脹變形,而眼前這個分明是被人用砂紙打磨過。
林正南扯開衣領(lǐng)露出傷疤時,杜亮亮注意到他?;晟李I(lǐng)口縫著紅星棉紡廠的標簽——那是父親去年低價收購的倒閉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
更致命的是周翔掏出的蘇聯(lián)防毒面具濾芯。
“幫個忙?”李冰突然扔來萬用表。
杜亮亮接住的瞬間摸到表盤背面的刻字——“縣電工班1987年度先進”,這和他同桌父親獲得的獎品一模一樣。
表筆觸到電路板時爆出的火花中,他清楚看見周翔軍大衣里露出的蘇聯(lián)香煙盒,那上面印著的西里爾字母把“莫斯科”拼成了“莫期科”。
卡車急剎時,杜亮亮撞開麻袋堆。
林正南正把紅塑皮筆記本塞回內(nèi)兜,封底脫落的工作證露出半截——縣機械廠1986年簽發(fā)的機床操作證,照片上年輕十歲的林正南穿著印有“安全生產(chǎn)”的工裝,和眼前這件袖口磨破的勞動布外套針腳一致。
“到了到了!”
周翔跳下車廂時,杜亮亮瞥見他后腰別著的蘇聯(lián)軍用水壺。
壺底那道被父親用獵槍子彈打穿的凹痕,此刻在月光下泛著熟悉的啞光——這正是去年杜家被偷走的那批“蘇聯(lián)貨”里的編號003物件。
杜亮亮突然笑出聲。
他想起父親總說騙局要夠真才有人信,卻沒想到自己兒子會在關(guān)鍵時刻看破這些粗糙把戲。
當(dāng)李冰伸手要拉他下車時,少年故意用方言嘟囔:
“深圳來的大老板,咋會說我們下坪村的棉花蚜蟲土話?”
林正南的搪瓷缸哐當(dāng)墜地,滾燙的茶水在“勞動模范”四個字上蒸出白汽。
林正南的搪瓷缸在地上滾了三圈,熱水在月光下蒸騰起扭曲的白霧。
李冰的管鉗還抵在周翔肋骨上,金屬寒光映出少年瞳孔里跳動的野火。
“紅星廠庫存的七百噸三級棉,我能讓它們變成特級出口貨?!?/p>
杜亮亮從褲兜掏出個玻璃藥瓶,標簽上俄文“脫脂劑”的化學(xué)式在月光下泛著幽藍:
“哈爾濱黑市兩塊錢一噸收的殘次品,摻這個能過蘇聯(lián)商檢——我爸倉庫里屯了二十箱?!?/p>
周翔的扳手當(dāng)啷落地。
他認出這是去年杜旭鵬從大連港走私的化工原料,當(dāng)時還毒死了兩個裝卸工。
“杜家運棉的火車皮今晚十點發(fā)車?!?/p>
少年掏出懷表,表鏈上掛著把黃銅鑰匙:
“這是調(diào)度室萬能鑰匙,能改貨單上的棉產(chǎn)地——把‘紅星’改成‘新疆長絨棉’,每噸差價夠買三臺東芝提花機。”
李冰突然抓住少年手腕,拇指按在他虎口的繭子上:
“你小子跟車押運過中蘇邊境?”
那些被零下四十度凍傷的疤痕,和他前世見過的倒爺一模一樣。
“去年冬天跟我爸運了十七車皮。”
杜亮亮扯開衣領(lǐng),鎖骨下方有道蜈蚣狀的縫合疤:
“在貝加爾湖遇上劫道的,這刀疤是替我爸擋的——可惜他到現(xiàn)在還以為我是偷喝伏特加摔的?!?/p>
林正南撿起搪瓷缸,指腹摩挲著杯口裂紋:
“我們憑什么信你?”
杜亮亮突然拽過周翔的軍用水壺,指甲摳開壺底夾層。
泛黃的報關(guān)單飄落在地,1988年11月23日的海關(guān)章鮮紅如血——正是蘇聯(lián)宣布暫停對華棉花進口的前三天。
“我爸用這單子騙了縣里八萬外匯券。”
杜亮亮踩住報關(guān)單:
“真正的蘇聯(lián)采購代表伊萬諾夫,此刻就住在縣招待所208房——他褲兜里還揣著我上周塞的假介紹信?!?/p>
卡車尾燈在土路上投下血紅的光斑。
李冰攥著黃銅鑰匙的手沁出冷汗。
前世他直到1993年才知道中蘇邊境有條“灰色走廊”,那些消失在西伯利亞鐵路沿線的棉花車皮,竟在1986年就被杜旭鵬打通關(guān)節(jié)。
杜亮亮隨意抖落的走私細節(jié),比他前世用二十年摸清的邊貿(mào)門道還要精準。
“紅星廠的棉包要套兩層蛇皮袋?!?/p>
少年用管鉗在車廂鐵皮上畫出運輸路線:
“從滿洲里出關(guān)時申報成亞麻籽,到后貝加爾斯克會有蘇聯(lián)鐵道兵接應(yīng)——他們制服第三顆銅扣是空心的,塞五張外匯券就能換通行綠燈。”
林正南突然撕開棉包,抓起把三級棉塞進搪瓷缸。滾水沖開棉絮時,杜亮亮倒入的藍色脫脂劑瞬間將渾濁雜質(zhì)凝結(jié)成膠狀物——這正是前世1991年才在深圳黑市流通的化學(xué)配方。
“每噸加工成本二十七塊八,蘇聯(lián)人驗收價按特級棉結(jié)算?!?/p>
杜亮亮踢開腳邊印著‘紅星廠’字樣的麻袋杜家?guī)旆窟€有三百袋印‘新疆棉’的空包布,今晚就能套上。”
李冰摸出偽造的深城棉紡廠公章,鋼印邊緣在月光下泛起冷光。
前世他靠這個假章騙了五年,直到東窗事發(fā)。
如今有了杜家真實的走私網(wǎng)絡(luò),假公章反而成了最無關(guān)緊要的道具。
當(dāng)王大爺帶著村民趕來時,二十臺縫紉機正在連夜改裝棉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