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沃野盯著地上晃動的球狀影子，扭頭上看，對上趴在墻頭的臉。

掛著陰冷的笑，滿臉月光。

饒是他，也嚇了一跳。

站起來：“媽，你這是做什么？”

腦袋差點撞上了李雅竹的下巴。

“兒子，怎么還不睡？”

被兒子發(fā)現(xiàn)了，李雅竹也無所謂。

干脆兩條胳膊搭在隔墻上。

她看不上袁木夏，總感覺兒子有難言之隱。

“太熱，涼一會兒，媽，你，你不是腳疼腿疼胳膊疼頭疼么嗎？怎么還趴墻頭？”

李雅竹每次寫信都說她一身病，渾身上下沒有不疼的。

“兒子，媽想問問你跟這位姓資的大小姐到底怎么回事？”

“你可是根紅苗正的！”

其實李雅竹家舊社會也是做生意的，女子能讀書，說明家庭條件不錯。

她是從學(xué)校直接跟著進步學(xué)生去解放區(qū)的，便認為自己思想境界高，沒沾惹富貴人家小姐的臭毛病。

很看不起城里來的女知青。

她打聽過了，袁木夏的爺爺舊社會是開藥鋪的，資本家呢！

“什么姓資的大小姐？她姓夏！”

“媽，你別帶著有色眼鏡看人！”

“當時，我跟你們說我跟她沒關(guān)系，你們不相信，現(xiàn)在我們都結(jié)婚了，又問我說跟她什么關(guān)系。”

“蓋了鋼印的證都拿回來了，夫妻關(guān)系！”

“我說沒關(guān)系你信么？誰信呢。”

“行了，五十多歲的人了，爬什么墻頭??！睡覺去?！?/p>

蘇沃野站直了，腦袋剛超過墻頭，嘴巴正好湊到李雅竹的耳邊。

“你......”

李雅竹五十多了，當會計雖然不累，但費腦子。

她身體越來越不好，上班五分鐘不到的路程，都得休息好幾次。

她年底退休，幾年前場領(lǐng)導(dǎo)就批準她退居二線，回家休息。

可她就愿意繼續(xù)工作，繼續(xù)發(fā)光發(fā)熱，她喜歡大家都說她年輕，能干，最不喜歡誰提她的年齡，身體，

現(xiàn)在兒子都拿她的年齡身體說事，她忽然覺得自己老了，確實腳疼腿疼膝蓋疼，現(xiàn)在尤其胳膊疼頭疼，胳膊趴在墻頭都快撐不住了，腦袋嗡嗡的。

心情差到了極點，也沒心思問兒子問題了，想回屋睡覺。

心里生氣，也不知道什什么氣，跟誰生氣。

一只腳帶著氣下了凳子，另一只腳不太利索沒配合好，掛了下，身子一扭，骨頭咯嘣一聲響，摔倒在地。

人老身子重骨頭脆，疼的倒吸口氣，，瞬間滿頭大汗，。

只是這會兒蘇大同在屋里聽評書，他耳朵有點背，聲音放的挺挺大。

小女兒蘇沃林房門關(guān)著，燈還亮著，也不知道在干什么，沒人聽到外面的聲音。

李雅竹挺了一會兒，試了試，右腿疼的鉆心刺骨，動不了。

趴在地上痛苦的呻吟了好長時間，直到腿疼的都麻木了，才喊了兩聲。

已經(jīng)倒了茶葉，插好大門，還欣賞了一會兒月下掛著的花籃，準備回屋睡覺的蘇沃野才聽到。

他比院墻高了半個頭，也看不清那邊墻根下的情況。

也站上小凳子，看到趴在地上臉色蒼白的被水洗了般，頭上全是汗珠的李雅竹。

嚇壞了，大聲喊：“媽，你怎么了？爸，三林......”

可收音機聲音實在太大，沒人聽見。

他急了，也不走大門，直接跳墻。

袁木夏忐忑不安的躺在床上，心神不寧屏息凝神。

聽到蘇沃野同李雅竹說話。

很想聽他們說什么，卻聽不大清楚。

悄悄下了床，挪到門口。

看到蘇沃野起來去倒了茶葉，插好了大門，正想趕緊溜回床上。

聽到了喊聲，跑出來。

看到蘇沃野利索的從墻上翻過去。

帥！

比體育老師示范跳木馬還帥。

肯定出事了。

急忙跑到隔壁，

李雅竹趴在地上，身子卷曲，右腿伸直，苦痛的呻吟著，整個臉慘白的都扭曲了。

蘇沃野蹲在身邊，焦急的詢問，手足無措。

袁木夏看到墻根下的凳子，一只鞋子，李雅竹趴倒的位置姿勢。

明白了。

自作孽，不可活！

管還是不管呢？

想了想，過去半跪在地上，按了按李雅竹不敢動的右腿。

輕聲問：

“李，會計，怎么了？”

李雅竹不讓她喊媽，就讓叫職務(wù)。

必須的。

李雅竹疼的說不出話來，頭上滲出豆大的汗珠，抽搐著腮幫子，指著自己的腿。

“我看看?！?/p>

袁木夏兩只手從腳踝處開往腿腿子處捏。

“?。　?/p>

李雅竹慘叫起來，腿不敢動，用手推：

“走開，反壞份子，資小姐，美女蛇，女特務(wù)......”

她用上批判階級敵人用的詞。

可惜實在太疼了，比生孩子還疼，聲嘶力竭的。

袁木夏也不理會她的抵觸，從腳部一點一點捏到了膝蓋處，確定踝骨錯位，小腿骨折。

搖了搖頭。

女人到了更年期，骨質(zhì)疏松，骨頭很脆，稍不留意就會骨折。

這就是監(jiān)視她的下場。

她有點小小的幸災(zāi)樂禍。

但，作為醫(yī)生。

治病救人是天性。

她很有醫(yī)德的。

袁木夏輕輕撫摸著李雅竹的腳踝處：

“李會計，女人過了四十五，骨質(zhì)會疏松，很容易骨折，以后啊，找個好點結(jié)實點的凳子，別找三條腿長，一條腿短，釘子都出來的，會摔著。”

紅果果的諷刺挖苦！

李雅竹氣的說不出話來，想罵幾句。

鉆心的疼痛感減輕，腳踝處麻酥酥燒呼呼，這種感覺隨著袁木夏的手游走到了小腿處，腿肚子肌肉突突直跳。

她的心也跟著感覺游走。

反復(fù)幾次，疼痛感沒了。

變成了酸麻，

夜風(fēng)微微，被汗水清透的身體冷颼颼的。

似乎是經(jīng)歷了一場劫后余生，李雅竹第一次當著兒子的面，軟軟的趴在地上。

像只破敗的布袋。

忽然，咯噔，腳踝處剜肉挫骨的疼痛刺激的她幾乎坐起來，條件反射的的想踢出右腳。

腳沒踢出去，疼的幾乎休克過去。

再次癱倒。

只是撕心裂肺的疼痛只持續(xù)了一會兒，腳踝處又燒乎乎麻酥酥，周圍的肌肉突突直跳。

她稍稍將腿往后拉了拉，腳腕可以動，腳掌處也不扯了。

她咬牙試著想把腿抬起來，小腿撕裂般的。

袁木夏制止：“別動”

努了努嘴，對專注看她的蘇沃野說：

“把墻根那塊薄木板拿過來，還有繩子。”

無視他好幾次投來殺人的目光。

好在蘇沃野還算理智，也慢慢看出了點眉目。

配合的去拿過墻根下立著的一塊小長方形薄木板，包裝箱拆下的繩子。

袁木夏拿著木板在李雅竹小腿上試了試：“剛好。”

“你，找外面找根棍做拐杖?！?/p>

能做拐杖的木根很多。

蘇沃野去大門外了。

袁木夏輕摸著李雅竹小腿骨折的部位：“家里有止疼藥嗎？一會兒吃一顆，明天我去衛(wèi)生院幫你買布洛芬。”

“小腿骨骨折了，得休息兩三個月，才能扔掉拐杖?！?/p>

“我先幫你將小腿固定起來，明天請大夫幫你上藥打石膏處理?！?/p>

李雅竹咬著嘴唇死死盯著袁木夏。

農(nóng)場職工折胳膊斷腿的事經(jīng)常發(fā)生，她負責(zé)報銷藥費，計算工傷工資，還的隨同工會負責(zé)人去看望病人。

知道胳膊腿斷了，得打石膏固定起來。

傷筋動骨一百天。

她看出袁木夏懂醫(yī)。

不是一般的懂。

看她熟練地將輕薄的木板固定在自己的小腿上，繩子綁的不緊不松，不影響膝蓋彎曲。

手法比退休的老骨科大夫還輕柔。

問：“小袁，你學(xué)過醫(yī)？”

袁木夏搖搖頭：“一點點，我爺爺，爸爸媽媽都是大夫，受了點熏陶。”

“能處理緊急情況。”

李雅竹沉默了，她查過袁木夏檔案，也找林每每打聽過，袁木夏祖父開藥鋪的，父母都是醫(yī)生、

果然龍行龍鳳生鳳，老鼠兒子會打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