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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顧硯之站在屋檐下的陰影處,身形幾乎要與夜色融成一片。
他垂眸睨著庭院中往來穿梭的仆役,玉骨折扇在掌心無聲翻轉,每個酒壇上的朱漆封條都在夜風中簌簌顫動。
自太后壽宴鴆毒案發(fā),這批西域貢酒便被鐵鏈層層鎮(zhèn)鎖。陛下親自將此事接連交給兩位欽差去查,可惜鮮血將刑部臺階都染紅了,卻連半點蛛絲馬跡都未揪出。
如今帝王震怒懸在這每壇酒上,倒像是催命符一般。
“大人,玄甲衛(wèi)已控住所有酒窖?!卑敌l(wèi)如鬼魅般現(xiàn)身,附耳在顧硯之耳邊細言:“只是沈姑娘她被王翰帶去......”
“無礙,由她去吧?!?/p>
折扇‘咔’地收攏,顧硯之眼尾掠過回廊盡頭有些焦躁不斷搓手的戶部尚書,“她既要當餌,本官便替她收網?!?/p>
沈清霜雪色紗衣被夜風掀起一角,腰間金鈴隨步伐輕晃,聲音悅耳動聽像極了風鈴聲。
“可算把沈小姐盼來了?!?/p>
王翰倚在太師椅上手中摸著chun宮冊,陰鷙目光中滿是探究,寒暄似得地開口,“本公子新得了匹漠北來的獵犬,沈小姐可有興趣同賞?”
他一腳踢在腳邊鐵籠上,籠內的獒犬被驚醒,目露兇光望著外面,利齒間依稀還掛著半截血肉模糊的手指,“這些畜生可是最喜歡撕咬那些咬藏東西的賊,沈小姐沒有這等愛好吧?”
沈清霜廣袖下的指尖驟然收緊,面上卻綻開笑靨,染著蔻丹的指尖撫過王翰脖頸,像是沒骨頭一般就要軟倒在王翰懷中,在他耳邊吐息如蘭:“王公子這般英武,莫說這獒犬......”
尾音化作氣聲鉆入他耳蝸,“便是那漠北狼王見了,也是要伏地稱臣呢?!?/p>
說話間袖中迷香已悄然抖落,混著酒氣鉆入王翰鼻腔。
王翰眼神倏地渙散,攥著她腕骨的手勁卻更重三分,力道大得仿佛要捏碎那截細骨:“少跟本公子耍花腔!那夜你究竟有沒有......”
不等王翰繼續(xù)逼問其他話,堂下其他貴公子不滿起來。
“王兄,你今夜特意請我們來,莫不是叫我等在這看你們談情說愛不成?”一藍衣公子,目光灼灼望著沈清霜。
“說得對啊,王兄你可莫要獨享美人?。 睗M座紈绔猩紅眼珠黏在她輕紗下若隱若現(xiàn)的守宮砂。
王翰今夜叫來的公子哥們都是京都有名的王公貴族。之前這群人無一不對沈家這位千金掛念許久,只是礙于沈相威嚴只能罷了。
現(xiàn)下六部九卿之中傳揚沈清霜的chun宮冊,在做這幾位,家中可是都私藏了不少。這次肯赴他這場宴席,還要多虧了沈清霜的面子。
王翰盯著沈清霜手臂處隨著動作晃動的守宮砂,突然癲狂大笑。
他抓起案上chun宮冊狠狠擲向半空,畫中女子眉眼與堂前玉人重疊,那畫中的姿態(tài)比上勾欄妓子都更艷三分。
“奏樂!”
他踹翻面前的酒案嘶吼,“來人,奏《破陣樂》”他猛地將人甩向中央金絲毯,獰笑道:“本公子要看著相府千金跳著胡旋舞,”
絲竹聲戛然而止。
滿座嘩然中,沈清霜跪坐在毯子上,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漠北胡旋舞,是漠北的王庭戰(zhàn)舞。但這舞實則本是冀州女兒祈愿寄托征人歸的祝禱舞。
自漠北王庭擄掠邊關女子在陣前欺辱后,這舞便成了插在冀朝脊梁上的彎刀。
此后整個冀朝的女子對胡旋舞便有些諱莫如深。
漠北...那是她兄長帶著沈家軍浴血奮戰(zhàn)的地方,如今竟要她在這腌臜地跳這種舞蹈來取樂!
“怎么,我們沈家嫡女的傲骨被陸大人給磨沒了?這等尋常女子都會跳的也不會了?”
王翰將chun宮冊擲在她腳邊,畫頁翻飛間露出女子屈辱的模樣,“還是說...你根本就是看不起本少爺,不想在我面前跳舞!”
沈清霜盯著畫中與自己一模一樣的眉眼,忽然低笑出聲。
“跳啊!”
章俊酒醉上頭,酒氣熏得他直接扯開衣襟,高聲喊道:“快讓爺看看,這沈相的千金腰肢是不是與畫中人一般銷魂!”
她指尖勾起案上酒壺,烈酒傾瀉而下浸透衣衫,手臂上處守宮砂在酒液中灼灼如血:“公子們既要看胡旋舞,何不添些助興的玩意?”
染著酒香的指尖劃過王翰喉結,趁他怔愣時已將蒙面紅紗系緊。
鼓點如驚雷炸響,她旋身躍上長案。
胡旋舞本該是鐵馬金戈的大開大合之姿,此刻卻被她跳成入骨的媚態(tài)。
衣裙翻飛間,暗袋中拓本如雪片散落,混著漫天飄灑的chun宮冊,紛紛揚揚落在賓客席間。
“快看!這chun宮圖下還印著戶部密令!”不知是誰驚呼一聲,王翰聞言慌亂去搶飛舞的紙張,卻被chun宮圖角落上“改量器以砂石充船”的朱色字體刺得目眥欲裂。
王翰猛然清醒,暴喝道:“給本公子拿下這賤人!”
王翰的咆哮與獒犬的狂吠同時炸響。
沈清霜早已掀翻鎏金燭臺,烈酒遇火的瞬間,整個宴廳仿佛被塞進煉丹爐之中。
火舌順著房中的西域絨毯竄上房梁時,她一把扯落面紗,唇角在烈焰中勾起驚心動魄的弧度:“王公子可知,胡旋舞最后一式?”
銀針破空刺入王翰后頸的剎那,字句淬著毒鉆入他耳膜,“叫焚天祭忠魂?!?/p>
火浪轟然吞沒雕花屏風,章俊抱著滿地收集的chun宮冊拓本在滿地打滾,雙臂幾乎被火焰吞噬也絲毫不敢松開。
籠中獒犬瘋狂撞欄,鐵籠翻倒的瞬間,帶著火星的鬃毛點燃了沈清霜的珊瑚裙擺。
“救......救命!”
章俊眼尖,瞧見房間角落的壇子,卻忘了封泥之中裝的本就是他們備下用來助興的烈酒。
酒液潑濺到身上的剎那,火舌順著他的衣袍竄上發(fā)鬢,整個人霎時成了火海中掙扎的鬼魅。
沈清霜在熱浪中后退,后腰突然撞上冰冷劍鞘。
顧硯之玄色大氅裹著夜露的濕氣,將她牢牢護在懷中破窗而出。
墜落的瞬間,她看見王翰在火海里扭曲爬行,這個曾將沈家軍捷報踩在腳下的紈绔,此刻正用燒焦的手指摳著地磚縫隙,一副仿佛想把自己埋進青磚下躲避的丑態(tài)。
“轟——”
主梁坍塌的巨響震落檐角銅鈴,沖天火光將半個京城照得亮如白晝。
朱雀大街的百姓驚慌張望,出門卻只能看見王家別苑上空騰起的濃煙,都暗自感嘆一句,
“惡人自有天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