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與皮影戲

賢妃秦依瑟是狂熱麻將愛好者，良妃郝繁懿則醉心研究外國書冊，淑妃謝逅雨分外青睞歇后語，張嘴便一個接一個。

溫歧的賢良淑德四妃，如今只有德妃還沒展現(xiàn)自身的獨有特色。

“咱們這會兒就去摸摸永福宮的底，如若德妃娘娘也好相與，豈非皆大歡喜？”

周盈抬頭看了看陰沉沉的天，想著回到長秋宮也沒事干，不如去德妃那里坐坐。

說起德妃辜氏，她出身并不顯赫，性格也不張揚，進宮之后不聲不響，就連請安的時候也沒多少存在感，只是安靜地坐在一旁。

雖說她位居四妃之末，理應謹小慎微以防出錯，但周盈總覺得以溫歧招引奇葩妃嬪的體質(zhì)命格，辜氏斷然不會簡單易測。

就這樣，她一邊揣度，一邊同碧桃快步趕往永福宮，到地方的時候天色已愈顯烏黑，周圍也不見什么宮娥侍衛(wèi)。

“永福宮這兒怎么人這么少？”

碧桃四下里張望一番，發(fā)現(xiàn)此處冷冷清清，迎春花也漸漸凋零，好似連春天都不樂意在這兒久停。

“不會是宮人們瞧著德妃娘娘性子軟，故意慢待她吧？”

周盈皺皺眉，若真如碧桃所說，那這事可了不得。

“走，我們進去看看?！?/p>

兩人跨過永福宮宮門，忽聽得一聲粗豪男子的大喝：“你這書生恁的不識好人心！某家早已經(jīng)告訴過你，此女看著雖模樣俏麗，實則乃索命的冤魂鬼姬，你竟還與她偷偷往來，不曾斷去聯(lián)系？”

碧桃嚇了一跳，揪住自家小姐衣袖，滿面驚恐地看向周盈。

“小姐，這宮里怎么會有鬼？”

“你找錯重點了！”

周盈倒是沒在意什么鬼啊怪啊的，第一反應是永福宮里居然有男人！

而且還是兩個！

一想到溫歧腦袋頂上可能已經(jīng)變綠，周盈就抑制不住怒氣。

“不是吧？難不成德妃娘娘是故意把外人打發(fā)走，方便她……”

碧桃話音未落，又聽見一個女子連連啜泣，哀哭聲柔媚婉轉至極，不免叫人心中生憐，仿佛有個白衣飄飄的美艷西施垂淚眼前。

“小倩別怕，我知你沒有分毫歹意，這個人所說我是一概不聽、一概不信的！”

這話落在周盈和碧桃耳中，雖尚未得見其人，卻好似已然能想象一個文文弱弱的青衫書生，模樣白白凈凈，修長的手正握住女子柔荑，溫柔寬慰不已。

“了不得！小姐，咱們趕快進去看看，這到底怎么回事！”

“你這會兒不怕鬼了？”

“我才不信聲音這么好聽的小姐姐是鬼，肯定是那個虬髯大漢不懷好意，見書生文弱無力，想要強搶民女！”

“嘖！面兒你都還沒見著呢，怎么連人家胡須是什么款式都知道啦？”

“哎呀！聲如其人嘛！小姐你磨蹭啥呀，深宮之中發(fā)生這樣的事，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您怎么能不出面喝止？”

周盈看著正義感從胸腹中噴薄而出的碧桃，微微搖了搖頭，伸出纖纖玉指，指了指她又指了指自己。

“你莫非認為就憑咱倆這小身板，可以對付得了你嘴里的虬髯大漢？”

“那有什么！這可是咱的地盤，大不了搖人呀！”

不遠處傳來的女子聲音愈發(fā)無助驚惶，從哭泣轉為尖叫，碧桃越想越急，越急越氣，就差扯破嗓門兒大喊：“來人??！快來人??！有賊子調(diào)戲良家婦女啦！”

“行了！別光顧著義憤填膺，你且仔細聽聽，這對話像不像某篇戲文？”

“??？”

碧桃微微一愣，歪著頭想了想，掩嘴低呼：“這不是‘四全齋’出的《新編倩女幽魂》？”

四全齋是楚都里知名的游玩場所，其名取自古人所言“天下良辰、美景、賞心、樂事，四者難并”，可它偏偏號稱“四全”，意即天下少有，四美俱全。

由此可知，它究竟是何等好去處。

“啊這，難不成是德妃娘娘在聽戲？”

碧桃撓撓后腦勺，接著說道：“莫非宮女們都跑過去旁聽找樂子了？所以附近才見不到半個人影兒？”

周盈聳聳肩，抬腿往里走，管他什么情況，過去看看不就能知曉？

進了永福宮，率先映入周盈眼簾的，是一面白色幕布。

那幕布后頭有幾個皮影戲偶，不知被誰操控，一動又一動，演繹人鬼情濃。

有兩個墨綠色著裝的宮女站在幕布前邊兒掌燈，將光映在布上，更顯得那戲偶靈動非凡，生趣盎然。

“寧郎，你我天人相隔、陰陽兩分，縱使情深，徒惹煩悶！嘆只嘆今生緣淺，恨只恨天不垂憐，愿來世再見，郎妾纏綿，只羨鴛鴦不羨仙……”

這一大段念白凄婉難言，周盈與碧桃斂聲屏氣，側耳細聽，生怕弄出點動靜打攪了藝人，破壞這氣氛。

不過她倆的到來終究被人發(fā)現(xiàn)，戲偶突然一停，掌燈宮女也連忙跪地。

德妃辜氏從幕布后匆匆走出，身穿一襲藕荷色宮裙，頭上沒有多余發(fā)飾，只戴著一支飾有卷云紋的金簪，整個人的打扮十分雅淡。

她眼底淚痕未干、面色慌亂，行至周盈跟前施禮，半晌不語。

“德妃快些起身吧，是本宮此來唐突，倒平白擾了你的興致。”

辜氏搖搖頭，站在原地一言不發(fā)。

“你們兩個也別總跪著，起來吧！本宮問你們，永福宮的其他人哪兒去了？”

兩個宮女對視一眼，左邊那個年紀稍微大些，回話道：“我們娘娘不愛熱鬧，叫她們不必待在這里?！?/p>

“可……”

周盈本想說德妃是一宮主位，身邊只留兩個宮娥如何使得？

更何況，其他人未免也太放肆，不近身伺候也便罷了，竟連這宮殿周遭都沒見著有人。

但話到嘴邊，她終是咽了回去，柔聲又問：“偌大個永福宮只有你們仨，難道不覺得寂寥孤單？”

還是那個丫頭出聲，說：“早已習慣?！?/p>

聞言，德妃指了指皮影戲的一應用具，似乎想表達她有這些就已經(jīng)足夠。

碧桃憋不住話，向著德妃一拜，又是訝異又是贊嘆：“適才那些戲偶都是娘娘您在幕后操縱？包括那些人物對話，也全是您一個人既唱且念？”

德妃微微頷首，把個碧桃徹底折服，圍著她繞來繞去，嘰喳不息。

“哇！德妃娘娘您好厲害！奴婢從來沒有見過您這樣的皮影戲天才！您是怎么做到的？女聲念白就算了，可就連男聲都那么逼真，也太了不起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