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漆車身，四角懸著鈴鐺。

“殿下，是沈府的馬車?！别ㄔ碌穆曇舴诺煤茌p，“今日似乎是沈家公子來進(jìn)香的日子。”

姬昱指尖微不可察地顫了顫，“他經(jīng)常來？”“每個月今天，都要來一次?！?/p>

“從林子繞道?！?/p>

話音落下，姬昱轉(zhuǎn)身就要往右側(cè)的竹林走去。

“靖王世女留步！”

一道清越如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姬昱的腳步生生頓住。

她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才轉(zhuǎn)身，就見沈翊桉正從馬車上下來，一襲月白色長衫隨風(fēng)輕揚，腰間系著一條淡青色絲絳，整個人如一幅水墨畫般清雅脫俗。

身旁的綠綺很快撐開一把素面油紙傘在他發(fā)頂，傘面上只簡單繪著幾枝墨蘭，倒是與他通身的氣質(zhì)相得益彰。

“沈公子?！?/p>

姬昱拱手行禮，刻意保持著三步距離。

沈翊桉走近幾步，油紙傘微微傾斜，遮住了兩人頭頂?shù)囊黄旃狻?/p>

姬昱清晰地聞到了他身上淡淡的沉水香，莫名讓她想起前世長公主書房里那盞永遠(yuǎn)燃著的香爐。

“世女也是來上香的？”

沈翊桉眉眼含笑，眼尾一顆淚痣在傘下的陰影中若隱若現(xiàn)。

姬昱不動聲色地后退半步，“例行公事罷了?！?/p>

她并沒有與沈翊桉對視太久，反而將目光落在了沈翊桉身后的石階上。

那雙眼睛太像了。

與長公主一模一樣的眸子，讓她不知該如何相處。

“聽說世女曾去北疆探望戍邊的靖王殿下？”

沈翊桉似乎并沒有注意到她的疏離，聲音溫潤，“邊關(guān)風(fēng)物想必與京城大不相同?！?/p>

其實他更想問的是當(dāng)初在大夏，她女扮男裝戍邊的那些年。

“無非黃沙白骨?！?/p>

姬昱語氣平淡，“不比公子在京城吟風(fēng)弄月的雅致?！?/p>

話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這帶著刺的語氣與她平日的克制大相徑庭。

果然，沈翊桉微微一怔，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但很快又恢復(fù)了溫雅的笑容。

“世女說笑了?！?/p>

他輕輕轉(zhuǎn)動傘柄，“詩詞歌賦不過是消遣罷了，哪及靖王府上下保家衛(wèi)國的功業(yè)？”

一陣風(fēng)吹過，竹林沙沙作響。

姬昱看著沈翊桉被風(fēng)拂起的發(fā)絲，恍惚間又看到了那個曾經(jīng)在城樓上目送她出征的長公主。

那時也是這樣的風(fēng)。

見姬昱出神，沈翊桉輕輕又喚了一聲，“世女？”

姬昱猛地回神，“沈公子若無他事，姬某先行一步。”

她急于結(jié)束這場對話，轉(zhuǎn)身時袖口太長，不慎掃到了沈翊桉手中的油紙傘。

傘面傾斜，一束陽光直直照在沈翊桉臉上。

他下意識抬手遮擋，袖口滑落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那里有一道淡粉色的疤痕，狀如彎月。

姬昱如遭雷擊。

前世長公主手腕上也有這樣一道疤，是當(dāng)年在獵園與她一同射殺一頭鹿的時候，被灌木叢劃傷留下的。

“世女似乎臉色不太好？”

沈翊桉重新?lián)魏脗?，目光一眨不眨的盯著姬昱的神色看，“可是山中寒氣侵體？”

姬昱強(qiáng)自鎮(zhèn)定，“無礙，沈公子還是快去上香吧，晚了人多?！?/p>

沈翊桉微微頷首，正要告辭，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說道，“對了，前日讀到一句詩，‘青山不改舊時色，流水何曾記前塵’，倒與今日情景相合，世女以為如何？”

姬昱瞳孔微縮，沈翊桉見她神色大變，不禁上前一步，“殿下，可是在下冒犯了？”

姬昱后退半步，目光死死地盯著沈翊桉的臉，試圖從中他身上找出長公主的影子。

“這句話......你從何處聽來？”

“只是......偶然在一本詩集上看到的，覺得意境頗佳罷了?！?/p>

見姬昱如此，沈翊桉也能看出來，前世的自己的確在姬昱心里占據(jù)不少分量，只是，那個元翎帝卿......

姬昱突然伸手抓住他的手腕，拇指按在那道疤痕上，“這個呢？怎么來的？”

綠綺被嚇了一跳，驚呼出聲，“世女！”

沈翊桉白皙的面龐瞬間染了兩分薄紅，卻并未掙脫，“幼時......不慎被瓷片劃傷?！?/p>

姬昱如夢初醒，猛地松開手。

“抱歉。”

她生硬地道歉，轉(zhuǎn)身大步流星地走向自己的馬車。

直到馬車駛出很遠(yuǎn)，姬昱才允許自己松開緊握的拳頭。

掌心四個月牙形的血痕觸目驚心，她低頭看著，忽然低笑出聲，笑聲中滿是苦澀。

“青山不改舊時色，流水何曾記前塵......”

她喃喃重復(fù)著這句詩，盯著車廂一處出神。

“皎月，去查查沈翊桉近日的行蹤?！?/p>

望著外面的街景，姬昱聲色清冷，“特別是彩樓招親的事，看他是否知情。”

馬車碾過一地落花，朝著靖王府的方向疾馳而去。

而沈翊桉仍站在原地，望著馬車遠(yuǎn)去的方向，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手腕上的疤痕。

“公子，該上香了?！?/p>

沈翊桉收回目光，微微頷首，“走吧?！?/p>

踏入蘭若寺山門，沈翊桉凈手焚香，在佛前恭敬跪拜。

香煙裊裊升起，模糊了佛像慈悲的面容。

他閉目合十，不知為何，腦海中浮現(xiàn)的卻是姬昱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讓他有一瞬的失神。

“沈公子，許久不見了?！?/p>

一道蒼老的聲音從身側(cè)傳來。

沈翊桉睜眼，看到一位身著褐色僧衣的老者，他連忙起身行禮，“慧明大師?！?/p>

當(dāng)初他剛穿越過來，心里總是煩悶，所以時常來蘭若寺靜心，久而久之，也就與慧明大師有了兩分交情。

慧明大師含笑點頭，目光在他臉上停留片刻，忽然“咦”了一聲，“公子近日可曾遇到什么特別之人？”

沈翊桉心頭一跳，掩飾性地垂下眼睫，“大師何出此言？”

大殿內(nèi)前來拜謁的香客不少，慧明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引著沈翊桉來到了偏殿一角的茶案前坐下。

又小沙彌奉上清茶，茶湯澄澈，映出沈翊桉微微蹙起的眉頭。

“咱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老衲就曾觀過公子面相，當(dāng)時并不能參透其中機(jī)緣，可如今看來，公子似有雙命格之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