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房的門板隔絕了光明，卻隔絕不了人心的險惡。

江建國靜靜地靠在門后，如同潛伏在暗影中的獵手，將門外那兩個逆子的竊竊私語，一字不落地聽入耳中。

“哥，爸今天太反常了，跟換了個人似的！那一巴掌，我臉現(xiàn)在還腫著！”

江衛(wèi)東的聲音壓得極低，卻充滿了怨毒和不甘。

“別嚷嚷！”

江衛(wèi)國呵斥了一聲，聲音里帶著一絲自作聰明的冷靜，“爸他就是個老頑固，被你逼急了才動手的。硬碰硬肯定不行，他力氣大，咱們斗不過他?！?/p>

“那怎么辦？難道真要我上交工資，讓衛(wèi)東去掏大糞？”

江紅梅不知何時也湊了過去，語氣尖銳。

“哭什么！得用腦子！”

江衛(wèi)國壓低聲音，鏡片后的眼睛閃過一絲陰狠的光，“爸不是在軋鋼廠當(dāng)鉗工嗎？那地方，機油、鐵屑、粉塵最多。他年紀(jì)大了，身體底子肯定不如從前。咱們只需要......讓他‘合理’地病倒，不就行了？”

“病倒？”

江衛(wèi)東和江紅梅同時一愣。

“對，不用下什么猛藥，那會出事?！?/p>

江衛(wèi)國推了推眼鏡，為自己的“智慧”感到得意，“廠里車間降溫用的水，又臟又銹，還有鐵末子。明天，衛(wèi)東你偷偷去弄一點，灌進爸的水壺里。喝了保證上吐下瀉，折騰個幾天，人就蔫了。多來幾次，他身體垮了，還不是得躺在床上聽咱們的？到時候，這房子，這家產(chǎn)，怎么處置，還不是我們說了算？”

“哥，你這招真高！”

江衛(wèi)東的聲音頓時興奮起來。

“記住，手腳干凈點，別讓人發(fā)現(xiàn)?！?/p>

門內(nèi)，江建國緩緩閉上了眼睛，再睜開時，那雙深邃的眸子里，殺意和嘲弄交織成一片冰冷的海洋。

好啊。

真是他的好兒子，好女兒。

一個出謀劃策，一個準(zhǔn)備動手，另一個也毫無半分不忍。

重生第一天，這三個他前世耗盡心血養(yǎng)大的白眼狼，就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要對他這個親爹下手了。

他將意識中那滴懸浮的、晶瑩剔透的靈泉水，緩緩地、堅定地“吞”了下去。

一股無法形容的暖流，瞬間從他的識海擴散至四肢百骸。

仿佛久旱的禾苗遇到了甘霖，身體里每一個細胞都在歡呼雀躍。

常年做體力活留下的肌肉酸痛、關(guān)節(jié)隱疾，在這股暖流的沖刷下，似乎都減輕了不少。

整個人，都涌起一股久違的、年輕了十歲的力量感。

江建國握了握拳，感受著那爆炸性的力量。

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弧度。

想讓他?。?/p>

那就要看看，你們有沒有這個本事了！

......

第二天一早，天剛蒙蒙亮。

江建國就起了床，像往常一樣，在院子里打了一趟熬煉筋骨的拳。

但和以往不同，今天的他，一招一式虎虎生風(fēng)，拳風(fēng)甚至帶起了地上的些許塵土，精氣神完全不像一個四十歲的男人。

屋里的幾個人，早就被院子里的動靜驚醒了。

當(dāng)江建國滿身熱氣地走進屋時，看到的是三個睡眼惺忪、臉色各異的子女，和一臉惶恐的張桂芬。

“都起來了？”

江建國用毛巾擦著汗，聲音平淡，卻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飯在鍋里，吃完該上班的上班，該找活的找活?！?/p>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江衛(wèi)東身上。

“特別是你，江衛(wèi)東。今天太陽下山前，要是沒找到活干，晚飯你就別吃了。”

江衛(wèi)東被他一看，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昨天的疼痛和恐懼還沒消散。

他不敢頂嘴，只能用怨毒的眼神飛快地剜了父親一眼，低下頭扒拉著碗里的玉米糊。

江建國懶得理會他的小動作，自顧自地吃完早飯，然后從廚房拿出自己的鋁制軍用水壺和一個飯盒，準(zhǔn)備帶午飯去廠里。

他裝好飯菜，故意將水壺和飯盒放在堂屋的桌子上，然后轉(zhuǎn)身對李秀蘭說：“秀蘭，院里那幾件衣服還沒收，你跟我去搭把手。”

“哎，好，爸?！?/p>

李秀蘭連忙應(yīng)聲。

就在江建國和李秀蘭走出堂屋的瞬間，江衛(wèi)東和江衛(wèi)國迅速交換了一個眼神。

江衛(wèi)東抓起桌上一個早就準(zhǔn)備好的小玻璃瓶，擰開蓋子，做賊似的溜到桌邊，將瓶子里那泛著鐵銹色、漂浮著黑色雜質(zhì)的污水，一股腦地倒進了江建國的水壺里，然后飛快地蓋好蓋子，搖晃了幾下。

整個過程，被躲在門后，嚇得臉色發(fā)白的李秀蘭看了個一清二楚。

她捂著嘴，驚恐地瞪大了眼睛，卻不敢發(fā)出任何聲音。

院子里，江建國看似在晾衣服，眼角的余光，卻透過窗戶玻璃的反光，將江衛(wèi)東的一舉一動盡收眼底。

他心中冷笑，面上卻不動聲色。

“行了，我去上班了。”

他走進屋，拿起桌上的飯盒和水壺，看都沒看心虛的江衛(wèi)東一眼，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家門。

他走后，江衛(wèi)東長出了一口氣，臉上露出奸計得逞的笑容：“哥，辦妥了！”

江衛(wèi)國點點頭，扶了扶眼鏡，沉聲道：“等著瞧好戲吧。今天晚上，我看他還能不能橫得起來！”

一家人各懷鬼胎，唯有李秀蘭，抱著女兒丫丫，心中一片冰涼和恐懼。

而此刻，走在去往軋鋼廠路上的江建國，臉上卻帶著一絲玩味的笑容。

他擰開水壺，仰頭就灌了一大口。

一股濃重的鐵銹味和腥臭味直沖鼻腔，換做前世，他怕是當(dāng)場就要吐出來。

可現(xiàn)在，這污水一入喉，腹中那股靈泉化開的暖流便自動運轉(zhuǎn)起來，仿佛一道堅固的屏障，瞬間將所有污穢之氣滌蕩干凈，只剩下純凈的水液被身體吸收。

他甚至能感覺到，身體的每一個毛孔都舒張開來，比喝了參湯還要舒坦。

“呵呵......好兒子們，真是給老子送了一份大禮啊。”

江建國低聲笑著，眼神卻愈發(fā)冰冷。

......

傍晚，江家。

氣氛壓抑得可怕。

江衛(wèi)國和江紅梅早早下了班，江衛(wèi)東也在外面晃蕩了一天，假裝找了工作，此刻三人都坐在堂屋里，頻頻看向門口，等著看江建國的“好戲”。

終于，大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江建國回來了。

然而，他并沒有像眾人預(yù)料的那樣，面色慘白、步履虛浮。

相反，他步履穩(wěn)健，面色紅潤，看起來比早上還要精神幾分。

三兄妹的臉色，瞬間就變了。

怎么回事？

難道那臟水沒起作用？

江建國將飯盒和水壺重重地放在八仙桌上，發(fā)出“哐當(dāng)”一聲巨響，嚇得所有人都是一哆嗦。

他什么話也沒說，就那么拉開椅子坐下，銳利的眼神如同鷹隼，挨個掃過三個子女的臉。

那眼神里的壓迫感，讓做賊心虛的三人幾乎喘不過氣來。

“飯呢？”

江建國冷冷地問。

張桂芬和李秀蘭這才如夢初醒，連忙去廚房端飯。

一頓晚飯，吃得是鴉雀無聲。

江建國吃得不緊不慢，可他每夾一筷子菜，都像是敲在江衛(wèi)東三人的心上。

終于，一碗飯下肚，江建國放下了筷子。

他突然，發(fā)出了一聲低低的、壓抑的呻吟，眉頭也緊緊地皺了起來，一只手緩緩地捂住了自己的肚子。

來了！

江衛(wèi)東和江衛(wèi)國對視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狂喜。

“爸，您......您怎么了？”

江紅梅裝模作樣地站起來，關(guān)切地問道。

江建國抬起頭，臉色似乎在瞬間變得有些蒼白，聲音也帶上了一絲虛弱：“不知道怎么回事......肚子......肚子疼得厲害......”

他一邊說，一邊用手撐著桌子，似乎想要站起來，身體卻晃了晃，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建國！你這是怎么了！”

張桂芬嚇壞了，連忙上前去扶。

“爸！您是不是吃壞東西了？”

江衛(wèi)國也湊了上來，假惺惺地扶住他另一邊胳膊，眼底的得意幾乎要溢出來。

江衛(wèi)東更是激動地靠了過去，心中狂喊：倒下！

快倒下！

就在他們?nèi)硕紘浇▏磉叺乃查g，那個剛剛還“虛弱不堪”的男人，眼中猛地爆射出駭人的精光！

他那兩只捂著肚子的手，如同鐵鉗一般，閃電般地探出，一只手一個，死死地揪住了江衛(wèi)國和江衛(wèi)東的衣領(lǐng)！

“你們兩個小畜生，”

江建國的聲音，瞬間恢復(fù)了洪亮與冰冷，哪里還有半分虛弱，“是不是很希望我倒下啊？”

江衛(wèi)國和江衛(wèi)東腦子“嗡”的一聲，徹底懵了！

他們被江建國一手一個，像拎小雞一樣從地上提了起來，雙腳離地，拼命掙扎，卻根本撼動不了那鐵塔般的身軀。

“爸......你......你裝?。　?/p>

江衛(wèi)東驚恐地尖叫。

“裝?。课也谎b病，怎么能看清楚你們這幾頭白眼狼的險惡用心！”

江建國怒吼一聲，將兩人狠狠地摜在地上！

他轉(zhuǎn)身，一把抓起桌上的水壺，擰開蓋子，將里面剩下的小半壺水，“嘩啦”一下全都倒在了地上。

一股惡臭伴隨著鐵銹色的液體，在地面上散開。

“睜開你們的狗眼看看這是什么！”

江建國指著地上的污水，聲若雷霆，“為了讓我病倒，好讓你們賣房子，你們竟然往我的水壺里灌這種工廠的廢料！江衛(wèi)國，這就是你讀的書教給你的？江衛(wèi)東，這就是你想出來的孝順？”

“你們這是謀害！是蓄意破壞生產(chǎn)的階級敵人行為！”

最后一句話，如同重錘，狠狠地砸在了所有人的心上。

在這個年代，這句話足以壓垮任何人！

江衛(wèi)國和江衛(wèi)東嚇得面無人色，渾身篩糠似的抖了起來。

“不......不是的......爸，我們沒有......”

“沒有？”

江建國根本不給他們狡辯的機會，一手一個，再次將兩人拎起，直接拖著就往院子里走。

“街坊鄰居們都來看看??！看看我養(yǎng)的好兒子！”

江建國洪亮的嗓門傳遍了整個小院，瞬間就吸引了不少吃完飯出來納涼的鄰居。

他將兩個兒子扔在院子中央，指著他們，對著聞聲而來的眾人怒聲道：“我這兩個好兒子，嫌我這個當(dāng)?shù)牡K事，為了逼我賣祖宅，今天竟然往我這個軋鋼廠工人的水壺里灌臟水，想讓我病倒在崗位上！大家給評評理，這是人干的事嗎？這是兒子該干的事嗎？”

此言一出，四鄰嘩然！

一道道鄙夷、憤怒、難以置信的目光，全都聚焦在了江家兄弟身上。

“天哪，還有這種事？太不是東西了！”

“老江可是八級鉗工，是咱們院的驕傲，這要是耽誤了生產(chǎn)，那可是大事！”

“畜生??！真是養(yǎng)了兩個畜生！”

江衛(wèi)國和江衛(wèi)東被眾人指指點點，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他們徹底完了，名聲，徹底臭了！

江建國看著兩個兒子那副魂飛魄散的模樣，心中沒有半分憐憫，只有冰冷的快意。

他轉(zhuǎn)身回屋，舀起一瓢冷水，毫不留情地潑在了兩人頭上，讓他們從頭涼到腳。

做完這一切，他不再看那兩個如同喪家之犬的兒子，徑直走回屋內(nèi)。

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他從懷里掏出一個油紙包，小心翼翼地打開，一股濃郁的肉香瞬間彌漫開來。

是兩塊肥瘦相間、醬色油亮的紅燒肉！

他將油紙包遞到早已嚇傻的李秀蘭和丫丫面前，聲音是前所未有的溫和。

“別怕。拿著，帶丫丫回屋吃，這幾天你們娘倆都瘦了，好好補補。”

李秀蘭的眼淚，瞬間就涌了出來。

她顫抖著手，接過那個還帶著男人體溫的油紙包，看著眼前這個宛如山一般為她和女兒撐起一片天的公公，心中翻江倒海，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小丫丫聞到肉香，怯生生地咽了咽口水，她抬起頭，看著這個既威嚴(yán)又溫柔的爺爺，小聲地，卻清晰地喊了一聲：“爺爺......真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