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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門把手被輕輕轉(zhuǎn)動。
顧硯辭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繃緊了背脊,放在鍵盤上的手驟然握緊。
厭惡的情緒洶涌而來。
她現(xiàn)在要來做什么?解釋?安撫?還是拉攏他一起對付二叔他們?
他不想要她的任何靠近。
門開了很小的一道縫。林晚意站在門口。
她沒有立刻進來,只是隔著門縫看著坐在書桌后、背對著她的少年。
挺拔孤絕的背影,透著拒人千里的冰冷。
桌面上攤開的物理學(xué)巨著,和他放在旁邊的《刑法學(xué)講義》,像兩塊堅固的盾牌,無聲地抵抗著她的存在。
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和痛楚瞬間攫住了林晚意的心肺。
她前世的記憶碎片清晰地翻涌上來,是顧硯辭跳樓前最后看著她時,那冷漠絕望的眼神。
那個眼神在此時的場景里重疊、放大,幾乎讓她窒息。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劇痛,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wěn)緩和:“......剛才謝謝你?!?/p>
沒有直接道歉,沒有試圖解釋。
只有一句不明不白、意義模糊的“謝謝”。
顧硯辭沒有回頭,也沒有搭腔。
只有書頁翻動時微弱的沙沙聲在靜默的房間里響著,像是在嘲笑她的自作多情。
林晚意看著兒子繃緊的肩線,覺得心頭那塊名為愧疚和期盼的巨石,又被狠狠推回了深淵里,碾得血肉模糊。
她的手在門框上用力摳了一下,留下幾道淺淺的印痕。
“下雨了,房間里冷,窗戶......關(guān)小一點吧?!彼f完這句無關(guān)痛癢的廢話,輕輕帶上了門。
門鎖“咔噠”一聲輕響,隔絕了兩個世界。
門內(nèi)。
顧硯辭霍然起身,煩躁地在房間里走了兩步,眼神陰郁。
謝他?謝他什么?
替她解圍?
還是謝他沉默不語讓她得以繼續(xù)“發(fā)瘋”。
這份虛偽的“謝意”,比直接沖他發(fā)火更讓他感到難堪和憤怒。
他走到窗前,并沒有關(guān)小窗戶,反而猛地將整扇窗完全推開。
冰冷的、帶著大量水汽的風(fēng)瞬間倒灌進來,吹亂了他額前的黑發(fā),打在臉上又濕又冷。
窗外,雨勢似乎更大了。
芭蕉葉在狂風(fēng)中劇烈撕扯,發(fā)出痛苦的呻吟。
整個世界一片迷蒙灰暗。
他看著這片風(fēng)雨如晦的天空,仿佛看到自己同樣晦暗不明的內(nèi)心和對未來的無法掌控。
那個女人的反常攪動著這風(fēng)雨飄搖的顧宅,也攪亂了他封閉的世界。
憤怒之后,一種深沉的、如同這雨霧般冰冷的孤獨感,包裹了他。
門外走廊。
林晚意并沒有離開。
她靠在冰涼的墻壁上,聽著那驟然洞開窗戶灌進的呼嘯風(fēng)聲......
她的硯辭,在用這種方式宣告他的厭惡和恨意嗎?
隔著一扇門。
沒關(guān)系,慢慢來。
林晚意沒有在顧硯辭門口做無謂的停留。
那份冰冷的隔閡并非一日之寒,也絕非此刻靠幾句蒼白的話語可以消融。
她轉(zhuǎn)身,腳步雖然有些虛浮,但依舊強撐著挺直脊背,走向府邸深處另一個角落——顧家的古物儲藏修復(fù)室。
這是一個相對獨立的空間,位于主宅西翼最里側(cè),毗鄰著林晚意重生前幾乎未曾踏入過的、屬于顧衍之的書房。
推開厚重的隔音木門,一股混合著樟腦、陳舊紙張和特殊藥劑的獨特氣味撲面而來。
空間不大,但設(shè)施極專業(yè):恒溫恒濕的控制系統(tǒng),巨大的防塵展示柜和修復(fù)工作臺,特制的無影燈,以及墻上整齊懸掛的各種精細(xì)工具:
玉針、金絲、細(xì)刃、各式鏨刻刀、礦物顏料、修復(fù)膠、顯微鏡......如同一套精密的醫(yī)療設(shè)備,專門用來“救死扶傷”那些承載著千年歲月的文明碎片。
這里,是前世的林晚意不曾用心,也未曾深入了解的地方,更是顧衍之生前傾注了大量熱情的空間。
他是極少數(shù)真正精通古物修復(fù)技藝的世家子弟。
而前世的林晚意,雖然也是業(yè)內(nèi)大能,技藝傳承者,卻終日沉溺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從未想過靠近。
重生歸來,除了仇恨和不甘,這是她唯一能找到的,能夠觸摸到一點點亡夫顧衍之氣息的地方。
那些工具上似乎還殘留著他指腹的溫度,那些未完成的作品,像凝固的時光片段,無聲訴說著他的專注。
更實際的是,她知道,在這個處處需要“古禮”、身份、甚至藝術(shù)造詣作為武器的世界里,前世忽略的這門家傳技藝,將成為她立足、復(fù)仇不可或缺的金手指。
鑒寶,讓她看得清真假;而真正的修復(fù)技藝,才是點石成金、化腐朽為神奇的真正王牌。
這兩項技藝,都能助她在今后的復(fù)仇路上大放光彩,守護家族。
陳伯無聲地出現(xiàn)在修復(fù)室門口,手里捧著一個極其考究的楠木書函。
書函表面光素?zé)o紋,只在一角鈐鈐著一方小小的“晚香堂”朱印,古樸厚重,透著歲月的沉淀感。
“少夫人,書拿來了?!?/p>
陳伯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種對待圣物般的莊重。
林晚意接過書函,指尖拂過那方熟悉的印記,心尖微顫。
她小心翼翼地打開卡扣,掀開函蓋。
里面躺著的,正是昨夜立下奇功、被陳伯在千鈞一發(fā)之際從楚薇薇瘋狂摔砸中搶救下來的——《漱玉詞輯注》真本。
珍貴的宋麻紙書頁泛著溫潤的古黃色澤,墨色沉凝如漆。
然而此刻,這部承載著母親家族印記和文化重量的珍本,卻清晰地留下了昨夜那場陰謀風(fēng)暴的創(chuàng)傷。
書函內(nèi)側(cè)靠近書脊的位置被硬物撞擊撕裂開一道寸許長的猙獰豁口,邊緣毛糙翻卷。
更嚴(yán)重的是,由于書函的瞬間變形和劇烈震蕩,整本書的書口(書本翻閱一側(cè)的切口)多處崩裂開線,內(nèi)頁松散,隨時可能徹底散架。
最令人痛心的是,書函內(nèi)襯珍貴的宋代暗花綾被撕破了一道口子,露出了下面的襯板。
正是楚薇薇昨日和陳伯爭搶時的遺留。
她壓下翻涌的怒意與痛惜,目光變得異常專注。
戴上潔白細(xì)密的棉布手套,如同外科醫(yī)生對待病人般,將這部傷痕累累的古籍連同書函一起,極其輕柔地置于工作臺特制的、帶有凹槽的柔軟承托托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