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里，我的家人們圍坐一堂。

爸爸蘇建國身上穿著一件嶄新、筆挺的的確良襯衫，那種料子我只在供銷社最貴的柜臺見過，連摸一下都怕弄臟。

他正悠閑地端著一杯冒著熱氣的茶。

而繼母李梅，燙著城里最時髦的大波浪卷發(fā)，手腕上戴著一塊我叫不出牌子的小巧手表。

她的手正捏著一把亮閃閃的叉子，小心翼翼地切下一塊我只在畫報上看過的奶油蛋糕。

然后喂到妹妹蘇馨兒嘴邊，柔聲說：

「馨兒乖，嘗嘗這個，這是進口點心，特意托人給你買的。」

妹妹蘇馨兒幸福地咽下蛋糕，哥哥蘇強則立刻從口袋里掏出一沓花花綠綠的票子，得意地塞到她手里。

蘇強笑著說：

「馨兒，這是外匯券，拿著！

等出國了，想買什么就買什么。

別省著，哥有的是錢！」

那一刻，我想起了自己早上啃的那個冰冷干硬的窩窩頭，又想起了哥哥昨天還因為彩禮錢不夠而對我大發(fā)雷霆的樣子，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隨后我的大腦一片空白、手腳冰涼。

我繼續(xù)聽著他們的對話。

蘇馨兒把玩著手里的外匯券，炫耀地問：

「爸，還是你厲害，當初到底是怎么想到讓姐姐撕掉通知書的呢？」

爸爸得意地笑了起來，壓低聲音說：

「什么撕掉？

你以為光是家里窮就能讓她放棄大學(xué)？

你那年的分數(shù)差了錄取線十幾分，而蘇婉兒的分數(shù)是全市前三！

我找了關(guān)系，把你倆的檔案做了手腳，對外就說雙胞胎姐妹考上了同一個學(xué)校，但家里只供得起一個。

再讓她主動放棄，這樣你的錄取才名正言順！

她撕掉的那張，不過是我找人偽造的廢紙罷了！」

我感覺自己快要站不住了。

繼母李梅笑著補充道：

「對，多虧了你爸有遠見。

不然讓她上了大學(xué)，見識了外面的世界，怎么還會甘心被我們控制？

怎么乖乖在廠里當牛做馬，給你哥攢彩禮，給你攢留學(xué)的錢？」

哥哥蘇強更是總結(jié)道：

「所以說，她就是我們家的一頭牛，這輩子都別想翻身！」

原來，我不僅僅是犧牲了前途，我是被人偷走了整個人生。

我那拼了命才考上的大學(xué)，成了給蘇馨兒做嫁衣的工具。

我不是他們的女兒，我連墊腳石都算不上，我只是他們盜取名額的耗材。

我在招待所只住了三天三晚，但我好像重新活了過來。

第一天，我去百貨大樓給自己買了一件嶄新的的確良襯衫和一條藍色的卡其布褲子。

穿上新衣服的那一刻，我才感覺自己像個人了。

然后，我走進國營飯店，點了一碗我只在別人嘴里聽說過的紅燒肉，還有一碗白米飯。

肉很香、很膩，真的很好吃。

我吃得很慢，把每一塊都嚼了很久。

這是我應(yīng)得的。

第二天，我睡到了自然醒，沒有刺耳的起床鈴，也沒有繼母的叫罵聲。

我去了新華書店，在里面待了一整天。

我撫摸著那些嶄新的書本，聞著油墨香氣，我想起了我那張被撕碎的大學(xué)錄取通知書。

我沒有哭，心里卻燒著一團火。

他們偷走我的人生，我會親手把它奪回來。

第三天，我吃過早飯后，對著鏡子把頭發(fā)梳得整整齊齊。

鏡子里的人，眼神已經(jīng)和三天前完全不同。

那里面沒有了麻木和順從，只剩下冰冷的平靜和決然。

是時候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