癡情

和煦的暖陽透過琉璃雕花窗，折射滿地的光芒。

將離在滾燙的懷里醒來，恨不得咬斷自己的舌頭。

一夜的肆意放縱似乎被清晨的驕陽扯去了遮羞布，她無處躲藏，只能將頭深埋在錦被中，閉眼裝睡。

古銅色精壯的大手無意識地?fù)е约簯牙飻n了又?jǐn)n，抱得緊緊的。

他不用香，身上充斥著男性天然的氣息，濃烈又張揚，讓人心很安定。

外頭似有叩門聲。

李承昊睡眠很警覺，立刻就醒了。

他戀戀不舍地松開懷中的暖玉，披上外袍后打開一條門縫。

光透過縫隙落進屋內(nèi)，又被李承昊高大的身影擋住，只露出一條狹長的線。

玄暉低聲地說些什么，他回頭往床上看了一眼，聲音壓得極低：“知道了?！?/p>

門再度關(guān)上，他呲溜鉆入被褥中抱著將離，俯身親了又親，“你繼續(xù)睡，我去去就來?！?/p>

將離咬著被角沒敢吱聲。

等李承昊一走，她踉踉蹌蹌下床，抓起衣服飛速穿好，偷偷摸摸打開門。

門口的侍衛(wèi)親兵見到他朗聲大喊：“尚書大人，早！”

將離面色緋紅，嚇得后退了一步，“早，早?？偠矫δ?？昨夜飲多了酒，多有叨擾，我我先回去了?！?/p>

親兵一臉喜色，恨不得昭告天下：“嗯吶！總督大人的心上人找到了，在前頭花廳呢?！?/p>

將離一愣，心上人？

嚯呵，前些日子是聽聞他四處找一個舞姬，莫不是那個女子？

“是舞姬？”她皮笑肉不笑。

親兵點頭如小雞啄米，滿臉都是八卦的興奮：“大人也聽說了？可不是么，總督大人為了她，幾乎把雀都的土都來回翻了好幾遍?！?/p>

“總督真是癡情啊?！睂㈦x手搖著扇，笑意更深了，“那姑娘叫什么？”

“好像叫……”親兵歲數(shù)小，沒看出她的眼神逐漸變冷，“叫星星！”

他想起來了，玄暉提過那個女子眼睛亮的像星星，“就是星星！”

“她對我們總督有救命之恩，總督年年冬日述職都要回雀都找她，找了十多年了?！?/p>

將離以扇擊手笑：“好好好，癡情種。本官祝他百年好合、早生貴子！不打擾總督好事了，告辭?！?/p>

“尚書大人慢走?！庇H兵拱手相送，連連贊嘆這尚書大人是真兄弟，也替總督高興呢。

玄暉一路小跑了來，“大人起了嗎？可要傳膳？”

“大人？”親兵一愣，“尚書大人都走了啊。”

“走了？”李承昊從廊下快步走來，神色一緊，“何時走的？”

“剛剛……”親兵手指了指，想起什么，對李承昊拱手道；“大人說不叨擾總督的好事，先回府了?！?/p>

“好事？我什么好事？”李承昊陰著臉，“有屁快放！”

親兵一臉迷茫：“您心上人找著了，這不是天大的好事嘛。哦，對，尚書大人說祝您和星星姑娘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李承昊氣得給他一記腦瓜崩，“爺宰了你！”

玄暉死命拉住他：“爺，冷靜，冷靜。他爹是全喜??！不看僧面看佛面，咱喜叔就這么個獨苗，您消消氣、消消氣！”

全喜是北冥王府的管家，自小對疼李承昊疼得跟親兒子似的。

“老子管他是誰兒子！他現(xiàn)在是我爹！我活爹！我扇死你這個兔崽子！”

“全布，還不快滾蛋！”玄暉朝小親兵擠眼。

全布癟著嘴哭喪著臉跑了，“我，我也沒說錯什么??！”

“兔崽子！別回來！我殺了你！”

李承昊氣得要死，轉(zhuǎn)身回屋撿了套衣裳換上，吩咐玄暉，“備馬，我要去將府！”

“那星星……”玄暉打嘴，“呸，那昭昭姑娘怎么安置？”

“隨便找個地兒給她住下?！崩畛嘘焕湎旅佳?，“替本世子備份大禮送去舒王府，就說多謝王爺費心費神給我找著人了?！?/p>

“是?！毙燁I(lǐng)命，李承昊又道：“告訴他們不許進屋。等我回來親自收拾?！?/p>

昨夜的歡愉如同一場絢爛而華麗的夢，越回味越不真實；他害怕收拾了，一切又倒回至從前。

一想到將離，他從內(nèi)到外的傻笑止都止不住。

他低頭瞧了瞧身上的衣裳，又覺得不滿意，脫了下來重新選了一套灰藍(lán)色山石巨浪紋樣圓領(lǐng)袍，腰束黑腰封鑲銀飾，頭束同色銀冠綴藍(lán)寶石，氣質(zhì)清朗、穩(wěn)重。

將府門房說將不棄不在。

李承昊不同他啰嗦，直接推開人，大踏步朝府內(nèi)走：“不在也無妨，本世子來都來了，怎么也該祭拜下太傅再走?！?/p>

這話沒毛病，滿雀都都知道太傅的頭顱供在祠堂，自清晨起往來吊唁的人就絡(luò)繹不絕，李承昊要祭拜自然無法阻攔。

也不知道大人為何非要攔住他。

李承昊大咧咧地跟著小廝到了將府祠堂，果然看到將離一身素衣跪在蒲團上。

她扭頭看了一眼是他，又默默轉(zhuǎn)頭回去，口中念念有詞。

李承昊接過小廝的香，挑開衣袍直直地跪了下來。

將離輕抬眸，淡淡道：“總督大人，不必行此大禮，家父受不起?！?/p>

“太傅國之柱石，受得起有余。更何況……”他聲音轉(zhuǎn)低，“你爹就是我爹?！?/p>

將離雙手合十，不理他：“可不敢擔(dān)此大名?！?/p>

李承昊微微湊過身子，卑微又誠懇：“全布胡說的。你聽我解釋?！?/p>

什么全部胡說？糊弄誰呢。

將離白了他一眼：“你我只是同僚，總督無需同我解釋。家父慘死，我委實沒心情同你啰嗦，慢走不送?！?/p>

“好，別動氣。你說什么我聽什么。我?guī)Я藘晒匏幐?，可還疼？”他臉紅至耳根，“那什么，昨夜我弄在外頭，可你還是得喝點那什么，以免萬一?！?/p>

他雖然生澀，但冊子翻過不少，該懂還是懂的。

什么和什么，琉羽在一旁燒著金銀紙，全然聽不懂。

將離臉紅得跟梅子醬似的，匍匐在地上對著牌位磕頭，低低地罵了句：“滾?！?/p>

“我滾，馬上滾?！崩畛嘘贿诉丝牧巳齻€頭，喜氣揚眉地離開。

琉羽都看呆了：“這李總督脾氣可真好啊?！?/p>

將離好不容易才讓臉上的紅暈褪下去，這才再次抬起頭。

身后，將之瑤扶著將老夫人走進祠堂，遣散奴仆后，關(guān)閉大門。

琉羽不放心，守在了門外。

將老夫人跺著鳩杖：“逆子，你到底將你母親和大哥藏在何處了？！快說！”

將之瑤哭哭啼啼告狀：“將離，做人不能太貪心。你想取代哥哥做尚書，又想嫁給太子，這怎么可能！我為了大哥，寧可犧牲自己的幸福。你告訴我們，娘和大哥在哪，我成全你。你做太子妃，我不同你爭。你放過大哥吧！”

“休想?！睂㈦x合上眼，低聲念著往生經(jīng)。

將老夫人老淚縱橫：“將離，你想讓你爹看到你骨肉相殘嗎？”

“他活著時看得夠多了，習(xí)慣了?！?/p>

將老夫人一口氣噎著上不來，差點就嗝過去了。

將之瑤又是哭，像一只嗡嗡響的大蒼蠅。

將離緩緩起身，將之瑤下意識地捂著腦袋，縮進將老夫人身后：“別打我！”

“我勸你們別整幺蛾子，消停些，興許將不棄還能多活兩天?！?/p>

扔下這句話，她果斷轉(zhuǎn)身離開祠堂。

“又號喪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哭太傅呢?！绷鹩鸶谒砗?，低聲道：“干脆結(jié)果了那兩母子得了?！?/p>

將離剜了她一眼，敲了一記腦瓜崩，“殺人不過頭點地，殺完之后呢？別總想著殺殺殺。走吧，帶上藥，看看師父去?！?/p>

“好嘞。把中午黎叔燉的雞湯帶上吧？給師父補補?！?/p>

琉羽年紀(jì)小可孝順得很，要不是將離攔著，估計柳翠筠和將不棄都要死上八百回了。

兩人前腳出了門，后腳那道灰藍(lán)色身影就從將府門后鉆出，跨上馬，遠(yuǎn)遠(yuǎn)跟了上去。

玄暉覺得很丟人：“爺，咱這樣偷偷摸摸的，像什么樣子？”

“你懂什么，她對我有誤會。我這不是找機會同她解釋嗎？”李承昊控制著馬速，手情不自禁撫摸著唇，腦海里都是昨夜的將離。

“那您還不快些打發(fā)了昭昭姑娘，這不是膈應(yīng)人么……”玄暉弱弱地加了句。

先前因為找這個昭昭弄得滿城風(fēng)雨，現(xiàn)下人找到了，總督大人又移情別戀了，還是個男的，他正發(fā)愁該怎么對北冥王交代。

完了，北冥傳宗接代的重任只能寄托在十歲的二公子身上了。

“別瞎喊?！崩畛嘘秽土艘宦?，眸光斂了凌厲多了柔情：“我的昭昭，可不是阿貓阿狗都能當(dāng)?shù)摹！?/p>

得得得，玄暉懶得同他掰扯：

“那日同將不棄一道出城的肥娘子就是豆腐巷王娘子。她被拔了舌頭，卑職問了幾句，只可惜她不會寫字，光點頭搖頭，問得不甚清楚，只知道是收了人銀子害將不棄。您說，這尚書大人，到底得罪誰了？”

李承昊已經(jīng)猜到七八成了：“自然是得罪了將不棄。”

“將不棄得罪了將不棄？”

玄暉想說，你知道你在放什么屁嗎？

滿腦子將不棄，怪不得崔無咎說他腦袋壞掉了。

李承昊勒住馬，鄭重其事、難掩喜悅：

“她不是將不棄，記住，她叫將離。十五年前將太傅家生的是雙生子?！?/p>

玄暉從馬上摔了下來，屁股著地。

半晌，他望著絕塵而去的李承昊大叫：

“太好了，是女的！我們有救了！”

全清觀，香火繚繞。

秋末暖陽透過斑駁的樹枝落下稀碎的光影，金黃的落葉隨著微風(fēng)沙沙而響；一個上了年紀(jì)的老姑子在低頭掃著落葉，抬頭看到將離笑了笑，“晌午慧修師父還念叨你呢，可不就來了?！?/p>

將離頷首行禮：“這幾日辛苦諸位師父了。我?guī)Я诵┏缘?，您老也歇歇?！?/p>

琉羽奪過笤帚，“我來掃?！?/p>

將離朝抬腳朝觀內(nèi)走，慧修的禪房叫古月齋。

不大的院子極盡簡樸，只門口種著一顆五針?biāo)?，造型修剪過，映著白墻黑瓦，頗有意境。

慧修倚靠竹椅上看書，見她來了想起身，將離立刻小跑至身前，將她按回去：“別，傷口都沒好全乎呢?！?/p>

“敷了藥了，不妨事。屋里的情況如何了？”慧修對她努了努嘴，“將家死士日日守在道觀檐上，我怕他們會狗急跳墻?！?/p>

“來時一路都有人跟著，老妖婆急了。琉羽將人都藏好了，他們找不到的?！睂㈦x視線落在木頭樁的瓷碗上，“藥都涼了，怎么不喝呢？”

“苦的要死，誰愛喝誰喝?！被坌奁沧?，突然眼睛一亮，“你氣色不錯，不一樣了?！?/p>

將離沒來由的心一慌，灑落幾滴藥汁，“無事小神仙，氣色自然好?！?/p>

“我不信……哎，這位是？”

慧修的視線越過她，落在拱門高大的身影上。

那人從光中走來，笑得像個諂媚的狗腿子：

“慧修師父？幸會！幸會！我是北冥世子李承昊，今日特地來拜會師父，問您好?！?/p>

慧修不明所以地看著他，北冥？

“我不記得同北冥王府有來往?。俊?/p>

將離氣得咬唇，“李承昊，你怎么陰魂不散？”

“哎，我來看慧修師父的。師父您有所不知，當(dāng)年我母親病重，父親請了云堇師父去北冥醫(yī)治，您是云堇的師姐，自然也是我們北冥的恩人。恩人在上，受在下一拜?！?/p>

就這么一小會兒，他已經(jīng)將關(guān)系探得七七八八了。

他要跪下，嚇得慧修差點從竹椅上跳起來。

將離一把拉住他，低聲威脅：“你嚇到我?guī)煾噶?！?/p>

李承昊反手就將她的手握在手心，言辭既坦蕩又無賴：“你師父就是我?guī)煾?，拜一拜理所?dāng)然?！?/p>

他比將離高一個頭，一低頭就看到晶瑩如玉的耳朵，心又漾了開，像這秋日的日頭，散著一圈又一圈溫暖的光暈，晃得他都醉了。

“拜過了，滾蛋吧?！睂㈦x悄摸往外推他。

慧修皺了皺眉，“你們在嘀嘀咕咕說什么呢？”

將離訕笑：“這李世子就喜歡開玩笑，師父你別當(dāng)真。你不是來為你母親祈福的嗎，出這個門右轉(zhuǎn)進大殿，去吧，去吧?！?/p>

眼刀斜視，別給我在這添亂。

李承昊抿唇傻笑，像個花癡一樣：“你真細(xì)心，都想到我母親了。那我去上個香，外頭等你?！?/p>

等？等你個大頭鬼??！將離就差要撓頭大喊了，可慧修在身側(cè)，她只好皮笑肉不笑應(yīng)道：“去吧?！?/p>

他一步三回頭，慧修好不容易憋著笑，滿眼了然，“他喜歡你?！?/p>

將離剛想否認(rèn)，慧修又道：“你也喜歡他?！?/p>

“師父！”將離面色坨紅，低頭用湯匙攪著黑乎乎的藥汁，“您也知道，我現(xiàn)在沒有這個心思?！?/p>

“北冥世子……這的確讓我想起了往事?！被坌薜?，“我與他娘紀(jì)云茵有過一面之緣。”

將離頗為好奇，“您怎么會認(rèn)識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