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國覆滅后，我從長公主淪為階下囚。

曾經(jīng)最受我寵愛的面首沈遲，竟是敵國失散多年的九皇子。

身份對調(diào)后，沈遲誓要將數(shù)年來的恥辱在我身上討回。

我被刻下蕩婦字樣刺青，與豬羊同眠。

中秋月夜，他寵幸了我曾經(jīng)的侍女，逼我踩著父皇母后的尸骨起舞取樂。

“你不是很喜歡跳舞嗎？踩著你爹娘的骨頭跳上三天三夜，若是中途停下，就拿他們的尸骨去喂狗！”

我跳到雙足流血不停，終于暈厥過去。

而沈遲也真的如他所言，將爹娘的尸骨扔給了野狗。

我心如死灰，終于不再對他有任何幻想，逃出皇宮。

再見到沈遲，他顫抖著手想觸碰我的臉頰。

我只是淡然向他頷首：

“貧道法號忘塵，殿下需喚我忘塵道長?！?/p>

1.

雙腳傳來火辣辣的疼痛，我是被生生疼醒的。

醒來的一瞬間，我條件反射地從床上爬起，喃喃道：

“我跳，我跳，奴婢還沒有跳完?！?/p>

說完就要下床，還是一旁的三皇子沈璟拉住我。

“你的腳已經(jīng)傷成這樣了，怎么跳？”他蹙著眉頭，讓侍女扶我躺好。

“不，不行的......”我拼命掙扎，耳邊回蕩著沈遲的那番話。

“你就踩著你爹娘的尸骨給孤跳，跳上三天三夜，若是中途停下，孤就拿你爹娘的骨頭去喂狗！”

我渾身顫抖，目露驚恐，不停搖頭：

“三皇子，你放開奴婢吧，奴婢要去跳舞，求您了......”

“不然九皇子真的會把奴婢爹娘的尸骨拿去喂野狗的！”

沈璟見狀，面露不忍，別過頭去，一旁的侍女小瑤也是只知道嘆氣。

我看他們的樣子，心中涌起不好的預(yù)感。

再也顧不得其他，跌跌撞撞下床，赤著腳跑了出去。

之前跳了兩天兩夜，雙腳早已被骨頭扎破出血，此刻一踩在地面上，猶如千萬根針扎在腳上。

然而我只是咬著牙，一路不停跑到沈遲居住的毓正殿。

此時，沈遲正在伏案寫字，我曾經(jīng)的貼身侍女蘭芷，正為他磨墨。

我直直跪下。

“殿下恕罪，奴婢不是存心偷懶的，”我啞聲道，“懇請殿下準許奴婢安葬爹娘尸身?！?/p>

沈遲寫字的手一頓。

他抬起眼皮看我一眼，涼薄譏笑道：

“你不是最喜歡跳舞嗎？孤還以為你是看見三哥來了，腿軟得跳不動了呢，自己爹娘都不要了?！?/p>

蘭芷捂著嘴吃吃的笑，笑得花枝亂顫。

我聽著他這樣肆意輕賤的話語，十指緊緊摳進掌心，沉默不語。

然而他話鋒一轉(zhuǎn)：

“晚了?！蹦菢拥穆唤?jīng)心。

“那群野狗這會應(yīng)該已經(jīng)吃飽了?！彼菩Ψ切?，“孤說到做到?！?/p>

我猛地抬起頭看他，淚水漣漣而下。

心里是錐心刺骨的痛，從前在夏國時，父皇母后對他那樣好，他如今就這樣報答！

沈遲啊沈遲，我真是錯看了你。

他被我的目光刺得一愣，蘭芷已經(jīng)大踏步上前，狠狠給我一個耳光：

“瞪什么瞪，賤婢！”

“你以為你還是從前的長公主嗎！”她一口啐在我臉上。

我狼狽跌倒，無力地閉上眼睛。

大腦一片空白，心臟仿佛破開了一個大洞，疼痛與窒息一刻不停地撕扯著我。

沈遲這才看見我身后那一行血跡斑斑的腳印。

眼眸微動，他不耐地皺起眉頭，吩咐蘭芷：

“去把那瓶藥粉拿來，扔給這賤人讓她快滾，臟血污了孤的大殿，好大的膽子?！?/p>

蘭芷愣了一下，不太甘心地應(yīng)聲。

片刻后，她從屏風(fēng)后拿出一個藥瓶，恨恨地丟在我身上：

“殿下宅心仁厚，賞你這個賤婢的！還不快滾！”

她喚來太監(jiān)，把我趕了出去。

三皇子沈璟竟也在殿外，命人扶我上了一頂軟轎。

回下人房的路上，沈璟一直沉默，末了輕聲開口：

“沈遲曾流落在夏國多年，父皇對他很是愛護。他若是執(zhí)意折辱你，我也不方便時刻護著你。”

“你若是愿意，我隨時可以準備馬車，送你出宮?！?/p>

2.

我曾是夏國最受寵愛的長公主。

十三歲那年，我出府游玩遇見了沈遲。

他比我小一歲，渾身臟污猶如乞丐，唯獨一雙眼睛澄澈明亮，透露出倔強與不屈。

我命人把他帶回府，從此沈遲便與我形影不離。

夏國民風(fēng)開放，我的幾個妹妹在成年之后也都豢養(yǎng)了男寵，我卻不喜這些。

我尊重沈遲，對他以禮相待，還讓沈遲和我一起上課，同習(xí)六藝。

我及笄那天，父皇賜我曠世稀有的珍寶，甚至還有北方一座城池。

最后，他說，可以賜我自由選擇郎君的權(quán)利。

我說，我想選沈遲。

婚禮在皇宮內(nèi)舉辦了整整七天，我戴著綴滿珍珠的鳳冠，婚服是數(shù)位繡娘提前一年準備好的，父皇還給沈遲許了位高權(quán)重的官職，只等我們成親之后，他便可以走馬上任。

然而，在新婚夜，我發(fā)現(xiàn)了他與安國來往的書信，他竟是安國人。

沈遲臉色慘白，跪在我身前。

我從未讓沈遲對我行過禮，這是他第一次朝我下跪。

“皎皎，你信我，我不是通敵的叛徒......”他紅著眼睛，無措地去拉我的手指。

那時，夏國與安國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十分緊張，邊境動亂不斷，父皇本想在我婚后便親自領(lǐng)兵出征。

我捏著那些書信，坐在窗邊整整一夜，沈遲也跪了一夜。

天亮之前，我說：

“你走吧。就當沒出現(xiàn)過?！?/p>

我摘掉綴滿珍珠的鳳冠，脫下繡娘們提前一年繡好的婚服。

沈遲走后不久，兩國便開戰(zhàn)了。

父皇是死在戰(zhàn)場上的，國都攻破那天，母后對我說，身為女子，如果茍且偷生，之后等待我們的，會是比死更悲慘的命運。

我點點頭，說好。

我與她一同上吊，我卻被沈遲的人救了下來。

他變得威嚴而陌生，再也不是從前那個會落后我半步，眉眼俱是溫柔的沈遲。

他緊盯著我的臉，冷笑：

“想死？哪有那么容易！”

我這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他竟是安國流落在外的九皇子。

安國人都說九皇子臥薪嘗膽，埋伏在夏國多年，做一個女人的面首玩物，承受著常人不能承受的屈辱，才換來了安國的勝利。

可是沈遲，我何時要你做過我的玩物？

沈璟離開后，我強撐著身體回到下人房。

同為奴婢的小瑤趕緊扶我到床上，幫我處理傷口。

她看到我放在一旁的藥粉，眼睛一亮：

“這是主子們用的藥，我在太醫(yī)院見過，效果一定好的！”

然而藥粉剛倒在傷口上，卻傳來千百倍劇烈的疼痛，那藥粉也混合著刺鼻的味道，還有黑色的顆粒物。

雙腳火辣辣的疼痛幾乎難以承受，我死死咬著牙，眼淚奪眶而出。

小瑤驚了一下，湊近聞聞，差點跳起來：

“這藥有問題，里面有辣椒粉和......老鼠屎！”

我痛到無法思考，徹底疼暈過去之前，迷迷糊糊地想：

沈遲，你就這么恨我么？你真的認為從前那段時光，于你而言是屈辱么？

可我記得，你明明牽著我的手認真地說，

“皎皎，真想和你就這樣在公主府里生活下去?！?/p>

因為藥粉的緣故，傷口發(fā)炎了，我也發(fā)起燒來。

小瑤大著膽子去求見沈遲，說我生病了。

毓正殿外桃花紛紛揚揚，他在桃樹下?lián)崆?，蘭芷凈了手，給沈遲剝著葡萄。

蘭芷從前是我的貼身婢女。

城都淪陷那天，失蹤了很久的沈遲突然帶領(lǐng)了一眾安國士兵出現(xiàn)，神色冷淡地問她，夏皎皎在哪。

蘭芷幾乎沒多做思考，憑著直覺抓住了這個機會。

她甚至不再用敬稱稱呼我了。

“夏皎皎在偏殿里，和她母親準備赴死。奴婢隨時聽候您的差遣。”

聽到她的最后一句，沈遲邁出去的腳又頓了一下。

他抬起她的下巴，目光冷峻地端詳蘭芷半晌，輕笑一聲。

那天晚上，蘭芷就被送到了沈遲的床上。

聽完小瑤的稟報，沈遲嗤笑一聲：

“不是已經(jīng)給她藥了嗎，裝模作樣給誰看？”

“三日后是蘭芷的生辰，孤會在毓正殿設(shè)宴，到時讓那個賤婢必須過來侍奉，孤要讓她也嘗嘗伺候別人的滋味?！?/p>

3.

我病得很嚴重。

做了好多好多的夢，一會夢見父皇母后死時的模樣，一會又夢見沈遲言笑晏晏看著我的樣子。

畫面一轉(zhuǎn)，我又看見自己身著舞姬的衣服，踩著爹娘的尸骨，被迫給沈遲和蘭芷跳舞的畫面。

迷迷糊糊間，總感覺一直有人在溫柔地照顧我。

那人還絲毫不嫌棄地給我的腳清理，重新上藥。

上完藥，被子滑落，我的肩膀漏了出來。

一道目光長久地停留在我的鎖骨處。

“是，是九皇子的命令......”小瑤小聲道。

“他命人在皎皎的身上刺字......”

我的鎖骨處有兩個清晰可見的字：

蕩婦。

小瑤仿佛生了很大的勇氣，把被子又往下拉，漏出我的胳膊，上面盡是錯綜復(fù)雜的劃痕。

“皎皎剛來安國時，九皇子把她關(guān)在豬圈和羊圈里，讓她和豬羊同吃同睡......”

“他說，他受的屈辱，要讓皎皎也嘗嘗?！?/p>

“三殿下，奴婢認識皎皎這些時日，總覺得她不是那樣的壞人，她待奴婢很好?！?/p>

“可是，九皇子為什么這么恨皎皎呢？”

我只聽到一聲若有若無的輕嘆。

我是被蘭芷打醒的。

她的侍女一個接一個的耳光打在我的臉上，我從昏睡中醒來，就看見她帶著快意的臉龐。

“賤人，今日是我的生辰，殿下讓我來‘請’你過去?！彼湫χf。

我勉強下了床就跪倒在地，腳傷好了一些，但是依舊還不能走路。

“我的腳傷還沒有好......真的走不了路?！蔽移D難地開口，嗓音沙啞。

她的目光停留在我的臉上，那里被侍女打得紅腫，嘴角有一絲血跡滲出。

“走不了路，也是可以侍奉殿下的。”

她示意侍女拉我起來，強迫我跪直身體。

“你就從這里，一路跪行到毓正殿去吧，就當為殿下曾經(jīng)的苦難懺悔了，相信殿下會感動的。”

懺悔？

蘭芷從前在我身邊，我對沈遲如何她最清楚，她如今說這些，當真是一點良心也沒有了。

我抬起頭看她，淡淡地問：

“我從前對你不好嗎？你有這么恨我？非要和沈遲一起作踐我？”

我不怪她攀附沈遲，家國傾覆，螻蟻尚且求生。

只是她想活便活，為何要一心置我于死地？

蘭芷愣了一瞬，臉上浮現(xiàn)出慌亂和猙獰。

“如今已經(jīng)沒有夏國了！你也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不配來質(zhì)問我！”

她用穿著緞面織金的鞋履狠狠踩在我的傷腳上，我吃痛出聲。

我就這樣被她的侍女拖著，一路跪行到了毓正殿。

殿內(nèi)熱鬧非凡，宴席早已設(shè)好，沈遲坐在上首，見我被拖行而來的模樣，目光微閃。

蘭芷已經(jīng)恢復(fù)嬌滴滴的模樣，貼了上去：

“殿下，妾身按照您的吩咐，帶皎皎姑娘過來了。”

他點點頭，移開目光。

我無法走路，只能跪著上前，為沈遲倒酒。

沈遲見我顫抖著手舉著酒壺的樣子，十分好心情地輕笑出聲：

“一國貴女，如今竟然變成了這幅模樣?！?/p>

“不知你爹娘泉下有知，會是什么心情？”

我順著他的目光低頭，這才發(fā)現(xiàn)，因為身形搖搖欲墜，衣衫的系帶早已松散，漏出鎖骨處的“蕩婦”二字。

我輕聲回答：

“我爹娘若是有知，當年在夏國街頭，就會放任你被那個男人拖進小巷欺辱，而不是讓下人解救你?！?/p>

沈遲臉上的表情終于破裂，他一下子站起身來，死死扼住我的喉嚨，目光盡是憤恨。

就在這時，另一道溫潤的聲音傳進耳朵：

“今日是九弟愛妾的生辰，因何發(fā)這么大的脾氣？”

三皇子沈璟直接將我抱起，面對沈遲要吃人的眼光，他只用了一句話就讓他偃旗息鼓。

“父皇獨寵九弟，但是有些事情還是不要太過分的好。”

說完，沈璟抱著我，頭也不回地離開毓正殿。

4.

沈璟以為這句話能夠鎮(zhèn)住沈遲，他低估了他。

第二天，沈遲就派人來強硬帶走了我。

“夏皎皎是夏國公主，是孤向父皇求情才保住她一條性命。她是孤的人，三哥無權(quán)帶走她?！?/p>

我又被押回毓正殿，等待我的是沈遲的一巴掌。

“賤人，你何時勾引了沈璟去！給你刺上蕩婦二字，真是不冤枉你！”

沈遲好像比我舊事重提嘲諷他那次還要生氣。

“來人，把這賤人關(guān)進水牢！”

我聞言身體一震，不可置信地望著他。

被關(guān)押進水牢的犯人，無一例外都是窮兇極惡之徒。

而且水牢里的積水經(jīng)年累月，極其污濁，任何一點小傷口泡在里面，都會造成嚴重的感染。

更不要說我的腳傷本身就很嚴重。

我甚至害怕自己是否能活著出來。

沈遲對我的目光視而不見，蘭芷則在一旁幸災(zāi)樂禍地笑著。

我很快被押進暗無天日的水牢里。

看守水牢的侍衛(wèi)知道我的身份，因為拿不準沈遲對我的態(tài)度，也不敢擅自對我加刑，只把我關(guān)在最淺的水牢里。

然而很快，蘭芷就帶來了沈遲的命令：

“殿下有令，要讓這個賤人在水牢里待一輩子，這下你們知道該怎么辦了吧？”

侍衛(wèi)們明白過來，將我押進了水牢深處。

這里的水更加渾濁不堪，散發(fā)著一股惡臭的味道。

我大半個身體泡在里面，只露出胸口以上的部位，四肢被鐵鏈鎖住。

雙腳的疼痛化成最鋒利的刀刃，一下一下抽打在我的心頭。

意識逐漸混沌，我腦海里最后一個念頭升起：

沈遲，如果醒來就能忘記你，忘記這一切，該有多好。

我被關(guān)進水牢的第七天，就被放了出來。

是沈璟得知消息，趕去毓正殿和沈遲打了一架，然后親自來水牢里把我救出去的。

我這次病得更加嚴重，連太醫(yī)都束手無策，只能找到沈遲稟報：

“皎皎姑娘的腳傷幾次三番遭受感染，都未痊愈，毒素已經(jīng)向上游走，傷到腦部，很難醒過來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