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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五更天的延州城還浸在墨色里,驛站門前的青石板上凝著露水。凌泉撫摸著青驄馬的鬃毛,這匹通體青灰、四蹄踏雪的駿馬是范仲淹臨行前所贈,據(jù)說是當年狄青從西夏繳獲的良駒。
"此去汴梁,山高水長。"范仲淹將韁繩交到凌泉手中,花白胡須在晨風中輕顫,"老夫不便同行,就讓這'踏雪'代我護你一程。"
凌泉接過韁繩,觸到老人掌心厚厚的繭子——那是幾十年握筆持劍磨出的痕跡。三日前那場爆炸后,范仲淹連夜上書朝廷,彈劾呂夷簡勾結西夏。如今詔書已下,召凌泉即刻返京對質。
"范公保重。"凌泉深深一揖,"學生定不負所托。"
范仲淹擺擺手,從袖中取出封信:"到汴梁后,將此信交給蘇頌大人。他雖致仕在家,但在工部舊部甚多。"頓了頓,又壓低聲音,"你那個'模塊城'的構想,蘇老必感興趣。"
馬鞍旁的皮囊里裝著凌云繪制的齒輪弩機圖紙,還有白芷連夜趕制的外科器械圖樣。凌泉摸了摸,確保它們都妥帖地藏在夾層中。身后傳來腳步聲,凌云拄著拐杖一瘸一拐地走來,腹部傷口雖已愈合,但走快了還是會疼。
"哥,真不帶我?"凌云撇著嘴,活像只被搶了魚干的貓。
凌泉伸手揉了揉弟弟亂糟糟的頭發(fā):"傷沒好透就別逞能。再說..."他瞥了眼站在遠處的白芷,"有人更需要你照顧。"
白芷正在檢查藥箱,聞言抬頭瞪了凌泉一眼。晨光給她的側臉鍍了層金邊,襯得那雙杏眼格外明亮。自那日手術后,這位"女大夫"在延州名聲大噪,連狄青都派人來請她去軍中傳授醫(yī)術。
"路上小心。"白芷走過來,遞過個油紙包,"止疼的藥丸,配方我改良過。"
凌泉接過藥包,指尖不經意相觸,兩人同時縮了下手。白芷耳根微紅,假裝整理藥箱去了。凌泉干咳一聲,翻身上馬,動作瀟灑得連自己都吃驚——要知道三個月前他還是個連馬毛都不敢摸的書呆子。
"走了!"他一夾馬腹,青驄馬長嘶一聲,箭一般飛了出去。
延州城在身后漸漸遠去,官道兩旁的麥田泛起金浪。初夏的風裹挾著泥土和草木的清香,凌泉深吸一口氣,胸腔里涌起久違的暢快。自從穿越到這個時代,他第一次感到命運握在了自己手中。
五日后,當汴梁城巍峨的城墻出現(xiàn)在地平線上時,凌泉勒住了馬。夕陽將城樓染成血色,飛檐上的鴟吻張牙舞爪,仿佛要吞噬來客。這就是大宋的心臟,也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名利場。
"讓開!讓開!"
一隊騎兵從身后疾馳而過,揚起漫天塵土。凌泉瞇眼看去,騎士們穿著禁軍的服飾,但鎧甲上的紋飾分明是呂家的家徽。他下意識摸了摸懷中的密信,策馬轉入一條小路——范仲淹說過,蘇府在城東南的甜水巷。
暮色漸濃,街巷里飄起炊煙。甜水巷比凌泉想象中僻靜,青石板路兩側是高大的槐樹,樹影婆娑中隱約可見幾座粉墻黛瓦的宅院。第三戶門前的石獅旁站著個素衣女子,正仰頭望著樹梢的鳥窩出神。
凌泉下馬走近,那女子聞聲回頭——是張令人過目不忘的臉。杏眼瓊鼻,眉間一點朱砂痣,素色襦裙襯得膚若凝脂。最特別的是她腰間懸著柄小巧的銅尺,尺身上刻滿精細的刻度。
"可是蘇姑娘?"凌泉拱手,"在下凌泉,受范公所托..."
"凌公子!"女子眼睛一亮,聲音清越如泉水擊石,"家父等候多時了。"
原來是蘇月白。凌泉跟著她穿過曲折的回廊,暗自驚訝——這宅院從外面看平平無奇,內里卻別有洞天。假山流水間點綴著精巧的亭臺,每處轉角都暗含九宮八卦之理。
"聽說凌公子精通格物?"蘇月白突然駐足,指著廊下一架水車模型,"可知此物妙處?"
那水車不過巴掌大,卻五臟俱全。凌泉湊近細看,發(fā)現(xiàn)輪軸處竟用了微型軸承,葉片角度也經過精確計算。這分明是...流體力學應用!
"葉片傾角二十二度半,"凌泉脫口而出,"能最大限度利用水流勢能。"
蘇月白眼中閃過訝異,隨即抿嘴一笑:"范公果然沒看錯人。"她從袖中取出本藍皮冊子,"這是家父讓我轉交的。"
《營造法式》!凌泉接過書的手微微發(fā)抖。這是北宋最負盛名的建筑典籍,后世早已失傳。翻開扉頁,更令他震驚的是書頁間夾著的紙條——上面密密麻麻記著呂家在各州縣的產業(yè)分布!
"家父說,呂府的地窖..."蘇月白話未說完,前院突然傳來嘈雜聲。幾個家仆慌慌張張跑來:"小姐!禁軍來搜府了!"
凌泉迅速將書塞入懷中。蘇月白卻出奇地鎮(zhèn)定,只輕聲道:"隨我來。"
她領著凌泉七拐八繞,來到后院一口枯井前。井壁上有個隱蔽的機關,按下后竟露出條暗道!
"通往城外。"蘇月白遞過盞燈籠,"三更天在虹橋下碰頭。"
凌泉剛要道謝,前院的喧嘩聲已近在咫尺。他咬咬牙,鉆入暗道。黑暗中只聽"咔嗒"一聲,機關合攏,最后一線光亮也被掐滅。
暗道潮濕狹窄,凌泉不得不彎腰前行。不知爬了多久,前方終于出現(xiàn)微光。他吹滅燈籠,小心翼翼推開出口的偽裝——是護城河邊的蘆葦叢!
月色如水,城墻上的火把連成一條扭動的火龍。凌泉剛松了口氣,突然聽見身后"咔嚓"一聲輕響——是弩機扳動的聲音!
"凌公子,別來無恙啊。"
這聲音...凌泉渾身血液瞬間凝固。是趙宗實!那個在延州一路給他們使絆子的督察!
"趙大人深夜垂釣?"凌泉強作鎮(zhèn)定,緩緩轉身。
趙宗實坐在塊大石上,手里把玩著把精巧的手弩。月光下他的臉像涂了層白蠟,嘴角掛著貓戲老鼠般的笑容:"本官專程來接凌進士進城。"
凌泉眼角余光掃視四周,至少六個黑衣人呈扇形圍了上來。他暗自計算著距離,右手悄悄摸向腰間——那里藏著白芷給的藥粉包。
"不敢勞煩大人。"凌泉慢慢后退,"下官自己..."
"拿下!"趙宗實突然變臉。
黑衣人一擁而上!凌泉猛地將藥粉揚出,同時縱身躍入護城河!藥粉遇風即燃,爆出一團刺目的白光。追兵猝不及防,紛紛捂眼慘叫。
冰涼的河水淹沒頭頂,凌泉拼命向對岸游去。箭矢"嗖嗖"打進水中,最近的一支擦著他耳畔劃過。就在他即將力竭時,一只手突然從岸邊伸出,將他拽上了岸。
"凌兄這出'金蟬脫殼',可比戲文里精彩多了。"
凌泉抹了把臉上的水,看清救命恩人后差點咬到舌頭——是凌云!這小子不知何時溜來了汴梁,還穿著身禁軍的服飾!
"你...!"
"噓——"凌云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拽著他躲進輛運柴草的牛車,"白芷姐不放心,讓我跟來看看。"
牛車晃晃悠悠駛向城門。凌泉這才發(fā)現(xiàn)弟弟腰間別著個奇怪的裝置——幾組齒輪咬合著簧片,中間嵌著支短箭。
"新玩具?"凌泉小聲問。
凌云得意地眨眨眼:"踏雪駑改良版,用齒輪組增加張力,射程..."話沒說完,牛車突然停了。
"查車!"粗獷的喝聲傳來。
車簾被粗暴地掀開,火光刺得凌泉瞇起眼。是個滿臉橫肉的守將,身后站著十幾個持矛兵丁。
"喲,這不是凌進士嗎?"守將咧嘴一笑,露出滿口黃牙,"聽說您回京述職,怎么走起水路來了?"
凌泉心知不妙。這守將姓呂,是呂夷簡的遠親,專管汴梁東門。正盤算著對策,凌云突然跳下車,一瘸一拐地走到守將面前。
"這位軍爺,"凌云笑得人畜無害,"您知道'格物院'新制的守城弩嗎?"
守將一愣:"什么?"
"就是這個。"凌云突然從腰間解下那古怪裝置,咔嚓一聲展開成小型弩機,"射程三百步,專破鐵甲。"
守將臉色大變:"你...!"
"別緊張,"凌云慢悠悠地轉動某個齒輪,"我就想問問——您覺得是您的腦袋硬,還是西夏鐵鷂子的面甲硬?"
現(xiàn)場鴉雀無聲。凌泉看見守將的喉結上下滾動,冷汗順著鬢角往下淌。他知道弟弟在虛張聲勢——那裝置根本打不了那么遠。但守將顯然被唬住了。
"放...放行!"守將最終從牙縫里擠出這兩個字。
牛車吱吱呀呀駛入城門洞,凌泉長舒一口氣。剛要夸弟弟兩句,卻見凌云神色驟變:"哥,低頭!"
一支弩箭擦著凌泉的發(fā)髻釘在車板上!他猛地回頭,只見城樓陰影處站著個黑衣人,正緩緩收起手弩。月光照在那人臉上,凌泉倒吸一口冷氣——是周扒皮的心腹,那個在祠堂漏網的管家!
"呂家的人。"凌云咬牙,"跟了我們一路。"
牛車轉入熙攘的街市,黑衣人很快消失在人群中。但凌泉知道,這只是開始。他摸了摸懷中的《營造法式》,又想起蘇月白說的"呂府地窖"。三更天的虹橋之約,恐怕不會太平。
"云兒,你那個玩具..."
"不是玩具!"凌云抗議道,"雖然射程只有五十步..."
凌泉笑了,揉亂弟弟的頭發(fā):"夠用了。咱們去會會呂家的朋友。"
夜色漸深,汴河兩岸的燈籠次第亮起。虹橋下的陰影里,隱約可見個素衣女子的身影。而在不遠處的茶樓二層,幾個黑衣人正默默擦拭著兵刃。
凌泉整了整衣冠,邁步向橋下走去。青驄馬似乎感知到什么,不安地打了個響鼻。風起,滿河燈影碎成了千片金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