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的霍云深，不過十八/九歲的年紀(jì)，清瘦，卻像一頭被惹怒的孤狼。

他也受了傷，額角淌著血，可那雙眼睛，黑得發(fā)亮，里面全是不要命的狠勁兒。

他把一個比他壯實得多的男人死死摁在地上，拳頭跟雨點一樣，往死里砸。

周圍幾個人拉他，踹他，用棍子打他的背。

他卻像感覺不到疼一樣。

他不管不顧，不閃不躲，就只摁著身下那一個人，往死里打。

那股狠戾和瘋狂，嚇壞了當(dāng)年那個嬌氣的林佩如。

她“哇”的一聲，當(dāng)場就嚇哭了。

那幾個原本還想上前幫忙的混混，一看霍云深那副不要命的架勢，也全都怕了。

他們不敢再打了。

被霍云深死死摁在身下的那個男人，更是嚇得屁滾尿流，連聲求饒。

“霍哥！霍爺！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放過我吧！”

霍云深又狠狠砸了兩拳，直到那人徹底沒了聲音，才喘著粗氣松開了手。

那伙人連滾帶爬地扶起同伴，頭也不回地跑了。

整個村口，只剩下漫天的黃土，和那個渾身是傷、像地獄修羅一樣的少年。

霍云深緩緩站起身，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污。

他轉(zhuǎn)過頭，目光就這么直直地，撞上了不遠(yuǎn)處那個站在原地，哭得梨花帶雨的林佩如。

四目相對。

他的眼神兇狠、警惕，像一頭舔/舐傷口的孤狼。

而她的眼里，全是驚恐和畏懼。

林佩如后來無數(shù)次地想起這一幕。

在她和霍云深婚后的某個深夜，他擁著她，聲音低沉沙啞。

“第一次在村口見你，我就心動了?！?/p>

“你穿著城里才有的白裙子，干凈得像畫里的人，站在那哭，我當(dāng)時就想，這輩子要是能娶到你，死都值了?！?/p>

“可我又看了看自己?！?/p>

“一身的泥，滿手的血，就是個不知死活的野小子，連多看你一眼，都覺得是臟了你。”

所以他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就一瘸一拐地轉(zhuǎn)身，消失在了村子深處。

而當(dāng)時的林佩如，哪里懂他眼底那一閃而過的驚艷與自卑。

她只被那場面嚇破了膽。

再一打聽，這個紅旗公社窮得叮當(dāng)響，一年到頭都吃不上幾頓飽飯。

她立刻就打了退堂鼓。

回到城里，逃也似的，去見了那個叫陳明德的男人，然后嫁了，也就有了后來那半輩子的蹉跎與悔恨。

想到這里，林佩如握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進(jìn)掌心。

這一世，她提前了整整一個星期，不等家里安排，自己就來了。

為的，就是阻止那場斗毆！

那根本不是什么少年意氣之爭！

那是霍云深在拼了命地保護(hù)他的家人！

她記得，霍云深后來告訴過她，那天，村霸的兒子污蔑他妹妹霍云巧偷了他家里的糧票。

他們一群人，就是想借這個由頭，把剛滿十六歲的霍云巧抓走，給村里一個快三十歲的老光棍當(dāng)媳婦兒。

霍云深攔住了他們，才會被那么多人圍毆。

可悲劇，才剛剛開始。

那個被他打得最狠的男人，當(dāng)天半夜，突然大口嘔血，人送到公社衛(wèi)生院，沒救回來。

據(jù)說是內(nèi)臟破裂，大出血。

一條人命。

沒過幾天，公安就來了。

霍云深被戴上了手銬，罪名是過失致人死亡。

最終，判了十年。

整整十年！

他入獄那年，才剛滿十九歲！

而這十年，對于他們霍家，是徹徹底底的毀滅。

他入獄后，妹妹霍云巧失去了唯一的庇護(hù)，在村里受盡了屈辱和白眼。

不到半年，就被那個當(dāng)初污蔑她的村霸兒子堵在玉米地里......強暴了。

為了名聲，她不得不嫁給了那個強/奸犯。

婚后，是無休止的家暴和折磨。

她流產(chǎn)了好幾個孩子。

最后，人瘋了。

在一個下著大雨的傍晚，失足掉進(jìn)了村口的河里，淹死了。

而他的媽媽，在女兒被迫嫁給強/奸犯后，本就悲痛欲絕。

得知兒子在監(jiān)獄里被打斷腿的消息后，徹底崩潰了。

一個深夜，懸梁自盡。

至于霍云深自己......

他在監(jiān)獄里，也從沒好過。

他那身寧折不彎的傲骨，那股不服輸?shù)暮輨艃海谀莻€地方，只會招來更殘忍的欺壓。

他不知道被打斷了多少根肋骨，其中一條腿，更是被活生生打斷，留下了終身的殘疾。

他那一身的傷病，一身的沉疴，全都是在那個不見天日的牢里落下的。

出獄后，他像一頭從地獄爬回來的惡鬼，支撐著他的，只剩下復(fù)仇。

為了給妹妹和媽媽報仇，他忍辱負(fù)重，像條狗一樣在人前搖尾乞憐，又像頭狼一樣在背后齜出獠牙。

他玩了命地干活，什么臟活累活都接，什么黑/道白道都闖。

后來，生意真的做起來了，他成了人人敬畏的霍老板。

然后，他把那些曾經(jīng)欺辱過他家人的人，一個一個，全都收拾得干干凈凈。

仇報了，可他的身體，也徹底垮了。

更可怕的是，他的心，也跟著死了。

他后來告訴林佩如，報完仇的那天晚上，他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別墅里，第一次感覺不到活著的意義。

他甚至想，就這么下去陪媽媽和妹妹，也挺好。

可就在他連生的意志都快要喪失的時候，他遇到了她。

在一家他剛盤下來的飯店里，他看到了那個正在手忙腳亂收拾碗碟的女人。

林佩如。

是他年少時，站在村口黃土里，連多看一眼都覺得是褻瀆的姑娘。

是那件纖塵不染的白裙子。

是他不敢伸手觸碰的水中月，鏡中花。

是林佩如，像一道光，重新照進(jìn)了他黑暗的人生，是她，讓他硬生生，又多活了二十年。

如果不是身體實在扛不住了，他愿意陪著她，一輩子，兩輩子......

想到這里，林佩如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怎么都止不住。

火車到站的汽笛聲，將她從無盡的悲慟中拉了回來。

她胡亂抹了一把臉，背起自己的幾個大包，跳下了火車。

這一次，她不會再讓他孤軍奮戰(zhàn)。

這一次，她要留在他身邊，保護(hù)他。

這一次，她要為他留住這個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