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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七夕佳節(jié),婆母遇襲,身中二十余刀,鮮血浸透羅衫,奄奄一息地倒在血泊之中。
我含淚奔赴府衙,擊鼓鳴冤,誓要嚴懲兇徒。
誰知,我那身為大理寺少卿的夫君,竟當(dāng)堂走出,一字一句:“此案,被告無罪?!?/p>
我沖進他的書房,眼底盡是血絲:“二十刀,你判無罪,你還有沒有心?”
他執(zhí)筆的手未停,連眼都未抬:“傷人者是德音胞弟,年少無知,不過一時沖動,更何況你娘并沒有死,你既為一家主母,理當(dāng)寬容?!?/p>
“明日德音會帶他登門賠罪,焚香祈福,你即刻撤訴,莫要等到對簿公堂自取其辱,連累我的清名?!?/p>
他語聲清淡,仿佛那二十刀不過是少年嬉鬧。
可我眼前盡是婆母渾身是血,氣若游絲的慘狀
我忽然笑出聲來。
他終于抬眸,蹙眉冷聲:“有何可笑?”
他還不知道。
那此刻躺在醫(yī)館,血污滿身容顏盡毀之人,從來不是我的母親。
而是他那清晨出城祈福,遲遲未歸的親娘。
1
我剛回到院中,便見慕哲彥帶著裴德音與其弟走了進來。
裴德音雙眼微紅,語帶哽咽:“嫂嫂,舍弟實非有意,您就寬恕他這一回吧?!?/p>
她稍頓,又低聲道:“他也是看不過去,今早見您母親仗著哲彥哥的官勢欺壓百姓,一時沖動上前阻攔,才失手傷了人?!?/p>
我聽得渾身發(fā)顫,聲音陡然尖銳:“二十多處刀傷,你管這叫失手?”
“還有,我的母親溫柔善良,從來不會做這些事情?!?/p>
我上前一步,正要理論,慕哲彥卻將裴德音護在身后,冷聲斥道:“若不是你娘自作孽,又怎會招來這場禍事,依我看,不過是天理昭彰?!?/p>
我難以置信地望著他。
從昨日至今,他不曾問過一句傷者安危,我只道他性情涼薄,連自己的親娘都不關(guān)心。
原來,他至今仍以為躺在醫(yī)館里的是我的娘親。
心頭似被一只冰冷的手緊緊攥住,疼得我咬緊了下唇,一言不發(fā)。
裴德音倚在慕哲彥身前,牽住他的衣袖,楚楚垂淚:“嫂嫂,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只要您能消氣,讓我做什么都行?!?/p>
說罷竟要屈膝下跪。
慕哲彥立刻將她扶起,眼中滿是心疼:“德音,與你何干?”
轉(zhuǎn)而對上我的目光時,卻只剩寒意:“人既無性命之憂,你又何必苦苦相逼?!?/p>
裴德音輕聲插話:“哲彥哥,嫂嫂娘家如今不比往日,怕是負擔(dān)不起這診治費用......”
慕哲彥聞言面露厭棄:“我竟不知你貪婪至此,明日自己去賬房支五百兩,此事到此為止。”
我后退半步,喉間澀得發(fā)不出聲。
家道中落以來,他未曾棄我,我還以為他待我總有幾分情意。
原來,他竟是這般想我的。
“不必了?!蔽覇÷暬氐馈?/p>
裴德音卻上前拉住我的手腕:“嫂嫂莫要逞強,五百兩對你家可不是小數(shù)目?!?/p>
我厭惡地欲抽回手:“別碰我。”
裴德音卻順勢跌倒在地。
慕哲彥瞳孔一緊,當(dāng)即俯身將裴德音抱起。
他凝視著我,字字冰冷:“既然你不領(lǐng)情,從今日起,你娘的藥費一概不管?!?/p>
他抱著裴德音轉(zhuǎn)身離開。
我一想到在醫(yī)館昏迷不醒的婆母,只替她覺得不值得。
慕哲彥的爹很早就去世了,只剩下她一個人將孩子拉扯長大。
寡婦門前是非多,她一個女子不僅養(yǎng)大了孩子,還將他培養(yǎng)成狀態(tài),不知道花費了多少心血。
卻沒想到,慕哲彥居然為了一個女子斷了她的藥錢。
“慕哲彥,”我盯著他的背影,聲音冷極,“你會后悔的?!?/p>
而他步履未停,終是未頓一下。
2
慕哲彥果真斷了藥錢。
醫(yī)館再次催繳時,我無言以對。
婆母待我如親生,我絕不能眼看她彌留之際無藥可醫(yī)。
這些日子,我已當(dāng)盡首飾,娘家亦捉襟見肘,再難相助。
走投無路,我只得去書房尋他。
他未抬頭,我啞聲開口:“藥不能斷?!?/p>
他抬頭,冷笑一聲,眼里帶著果真如此的神情。
“你即刻撤訴,我可以考慮給你撥五十兩?!?/p>
“絕無可能!”我立刻拒絕。
大夫說了,婆婆傷勢太重,危在旦夕。
所有的事情我也弄清楚了。
裴德音的弟弟調(diào)戲良家婦女,婆婆看不下去出手相助。
沒想到裴德音的弟弟惱羞成怒,直接當(dāng)場捅了婆母二十多刀。
這件事情,稍加打聽就會弄清楚來龍去脈。
可是慕哲彥相信裴德音,連事情真相都沒弄清楚。
如今還想讓我撤訴,我不可能答應(yīng)如此荒唐的要求。
聽到我的拒絕,他神色驟冷:“我不是與你商量?!?/p>
“我乃大理寺少卿,你以為告得贏。屆時不過自取其辱,損我清名。”
我緊緊握住拳頭,一想到婆母身上的傷口,我氣的渾身顫抖:“人渣該付出代價。”
他指著我,字字如刀:“蘇唯一,你若是再固執(zhí)下去,我便休妻?!?/p>
休妻一出,我的心口如遭重擊,疼得發(fā)顫。
成婚五年,我從未想過,他會說出休妻這樣的話。
可沉默之后,我挺直脊背,迎上他的目光:
“那便休吧。”
他顯然未料到我竟答應(yīng),腳步一滯。
隨即欺近一步,唇邊凝著譏誚:“你可想清楚,一紙休書之后,誰還會要一個無所出,被棄之婦?”
“你以為你娘家如今還是王府?早就已經(jīng)走下坡路了,如今大家對你的敬重,不過看在大理寺少卿的面子上?!?/p>
無所出......
一點用都沒有......
腦中轟然一片,我?guī)缀跽玖⒉蛔 ?/p>
五年夫妻,原來他始終這樣想我。
“既然早生不滿,何必多言?我等著你的休書。”
說罷,我轉(zhuǎn)身離去。
當(dāng)日下午,他踹開我院門,面色駭人,一把掐住我脖頸:“蘇唯一,我真是小看你了?!?/p>
他一路將我拖進裴德音的院落。
只見她鬢發(fā)散亂,衣衫不整,蜷在榻上瑟瑟發(fā)抖。
一見我,便哭得幾乎昏厥:
“嫂嫂,若不喜我直說便是,何故毀我清白!”
“我這輩子......該如何是好......”
慕哲彥將她護入懷中,目光如冰刃刺來:“跪下。”
我抬眼看他,聲音發(fā)顫:“你不信我?”
“信你?”他字字誅心,“你這毒婦,也配?”
侍衛(wèi)架住我,他抬腳狠狠一踹。
我重重跪倒在地。
雙膝砸下的那一刻,有什么也隨之徹底碎了。
3
慕哲彥看也不看我,只柔聲哄著懷中人:“德音莫怕,表哥絕不會讓你受委屈。”
裴德音淚落如雨,掙扎著要起身:“我已清白盡毀,還有何顏面存活于世,不如讓我死了干凈?!?/p>
他緊緊握住她的手腕,語氣急切:“別說傻話,若你嫁不出去,表哥娶你。”
她怔了怔,目光掠過跪在地上的我,凄然搖頭:“表哥莫要說笑。嫂嫂尚在,德音寧死不為妾。”
慕哲彥當(dāng)即起身,揮筆疾書,一封休書擲在我面前。
“蘇唯一?!彼Z氣冷絕,“拿著休書,滾出府去。”
我望著那紙休書,整顆心冷得發(fā)木。
裴德音倚在他懷中,朝我投來一抹得色,卻又軟聲勸道:“表哥,被休之婦往往生計艱難,不如讓姐姐留下,給你做個姨娘罷?!?/p>
慕哲彥思考半晌,竟真的點頭,施舍般看向我:“德音心善,才許你留下,日后你須謹守本分,好好侍奉她。”
讓我為妾,竟是恩賜。
我只覺得嘲諷極了。
我緩緩起身,拾起休書,聲音靜得嚇人:“蘇家女兒,寧死不為妾?!?/p>
他嗤笑:“但愿你來日,別后悔哭著求我?!?/p>
后悔嗎,我最后悔的,便是昔日錯信良人,錯付真心。
我抬眼看向這一對璧人,唇邊凝起一絲冷笑:“祝二位百年好合,,別再禍害他人?!?/p>
正要轉(zhuǎn)身,他卻猛地攥住我手腕:“你就這般走了,醫(yī)館里你娘的死活,也不管了?”
他語氣軟下幾分,竟像仍有余情:“若你現(xiàn)在向德音奉茶認錯,我便繼續(xù)供藥。”
我一把甩開他,終于笑出聲來:
“慕哲彥,你從頭到尾,就沒想過,醫(yī)館里那個奄奄一息的人,究竟是誰嗎?”
“她不是你口中的我娘?!?/p>
我盯著他驟然變色的臉,一字字道:
“那是你的親生母親,是你娘。”
4
慕哲彥嗤笑一聲,眼中盡是譏諷。
“蘇唯一,你真是越發(fā)能耐了,這等謊話也編得出口?”
“我娘素來與人為善,自我任職至今,她從未以我之名行欺壓之事,你以為我會信你?”
“既然你自甘下賤,不愿為妾,那就休怪我無情。”
他揮手令人將我逐出府門。
醫(yī)館內(nèi),婆母氣息奄奄。
我掏出最后一點碎銀,交給大夫:“之后若有事,便去大理寺少卿府吧。”
我能做的,僅止于此。
從今往后,我不再是她的兒媳,只當(dāng)是全了這場婆媳之緣。
兩人大婚前一日,醫(yī)館小廝匆忙尋來:“夫人,慕府說那病人與他們無關(guān)?!?/p>
“如今醫(yī)館里有一株千年人參,若是服下,還能吊著命,可是我們決定不了?!?/p>
一聽到能夠救婆母,我思索半晌,還是帶著小廝前往大理寺少卿府里。
慕哲彥一身喜服,挑眉看來:“怎么,后悔了,想來做妾了?!?/p>
我無視他,只示意小廝開口。
小廝顫聲道:“大人,館中病人危在旦夕,若用千年人參或有一線生機,只是這銀錢......”
慕哲彥冷笑看向我:“蘇唯一,你真當(dāng)我愿做這冤大頭,你娘是死是活,與我何干?”
我懶得多言:“我再最后說一次,那是你娘。”
說罷起身離去,出門塞給雜役一兩銀:“若她咽了氣,直接抬來此處?!?/p>
看著慕哲彥的模樣,我知道,他絕對不會看肉。
婆母那般好的人,最后居然是這種下場。
可是我也幫不了她,只能如此。
喜日當(dāng)天,紅綢高掛。
慕哲彥正與裴德音攜手欲拜天地,門外忽起喧嘩。
他怒而轉(zhuǎn)身出院子。
卻見幾人抬一具尸身直入庭院。
“今日我大婚,你們是何用意?”他厲聲喝道。
“是不是蘇唯一的點子,想讓我大婚之日晦氣?!?/p>
到現(xiàn)如今為止,慕哲彥都不相信我會放棄他。
他的身份,已經(jīng)是我如今能夠到最好的了。
我絕對不可能這么輕易放手。
如今一定是我想出來的惡點子。
他已經(jīng)想好了,今日成婚后,一定會讓我付出破壞婚禮的代價。
抬尸的人忿忿回道:“這是你娘,不送你這,送哪去?”
裴德音聞聲出來,一見尸首頓時尖叫,下意識一腳踢去。
尸身翻滾,跌入泥塵,換好的一身干凈衣裳,瞬間滿是污漬。
慕哲彥正要發(fā)作,卻驀然凝滯。
那具尸體腰間,赫然印著一枚淡青的彎月胎記。
與他母親身上的,一模一樣。
他臉色倏地慘白,踉蹌退了一步,死死抓住身旁丫鬟:“老夫人呢?老夫人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