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點五十五分，我站在殯儀館門口，遲遲未見到季歸舟的身影。

要不是入殮時，需要至親最后撫過額頭，靈魂才能安息，得以圓滿，我才不會叫季歸舟來，簡直臟了安安的眼。

九點，季歸舟匆匆趕到，正打算與我進去，就聽到那熟悉的鈴聲響起。

白素月哭得梨花帶雨：“歸舟哥，你在哪里？煙煙她發(fā)高燒抽搐了！我好害怕......”

季歸舟的腳步猛地停住。

他甚至沒有推開那虛掩的、通往他親生兒子沉睡的門。

我只聽到他焦急到變調(diào)的聲音：“你別怕，我馬上到！馬上！”

緊接著是對我倉促又冰冷的交代：“你找別的攝影師來拍吧！月月她一個人帶女兒不容易，煙煙現(xiàn)在情況危機，我必須去......”

季歸舟還以為是我又請他來幫逝者拍攝最后的肖像。

我拉住他的手不讓他走，淚水模糊了我的眼睛：“你要是走了，就再也見不到安安了！”

“別無理取鬧！”

只留下這一句，季歸舟就掰開我的手狂奔離開。

最后，是我獨自一人，為我年幼的兒子，完成了清洗、更衣、化妝。

我的指尖顫抖卻又異常平穩(wěn)地撫過他冰冷的額頭，眉眼、鼻梁、嘴唇。

“安安別怕，媽媽在?！?/p>

“媽媽讓你......圓滿?！?/p>

我的心，隨著最后一筆的落下，徹底死了。

將安安的一切后事都料理完之后，我向季歸舟遞出了離婚協(xié)議書。

季歸舟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般，將協(xié)議掃落在地。

“沈明燭，你鬧夠了沒有？，又是宴會上又打又鬧，又是離婚。發(fā)燒抽搐，那是人命關天的事情，你能不能分得出輕重？”

季歸舟篤定我為了安安，永遠不會離婚，說這些也只是因為生氣。

我和他結婚是相親認識的，我對他一見鐘情。

而他因為曾經(jīng)的一場意外對死亡恐懼，正好被我身上那種“平靜接納死亡”的氣質(zhì)吸引。

可是婚后一段時間后發(fā)現(xiàn)他根本無法真正接受。

他從不吃我做的飯，覺得我的手不干凈，也從不讓我碰他的攝影素材。

正好那時候他的白月光的丈夫死了，他開始不著家。

即使那個時候已經(jīng)有了安安。

他會耐心地為白素月拍攝每一張照片，笑稱她是“靈感繆斯”，而我請他為逝者拍最后一張肖像，他卻敷衍了事：“你那一行有什么好拍的，陰森森的?！?/p>

他狂妄地開口：“行！離就離！兒子給我！我來養(yǎng)！”

季歸舟自信滿滿，想要以此要挾我，可是這一次，我的軟肋沒有了。

我看著他，忽然就低笑出聲：

“季歸舟！你帶不走了。他已經(jīng)死了！”

“你是怎么好意思讓他一個六歲的孩子自己去那么遠的外婆家的？”

“他那么期待和你一起去游樂園，你卻為了白月光的孩子拋棄了他?！?/p>

“他死了，死在了去外婆家的那場連環(huán)車禍中，就在你守著別人女兒退燒，扮演偉大父親的時候，他已經(jīng)燒成灰了?！?/p>

我喊得聲嘶力竭。

季歸舟僵在了原地。

“怎么會？你一定是在騙我對不對？”

他猛地搖頭，止不住地晃動我的肩膀：“沈明燭，你為了和我掙，這種咒自己兒子的謊話都編得出來？你還是不是人？”

他的聲音越來越高，肩膀被他晃得生疼。

“我告訴你，就算要離婚，你也別想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我現(xiàn)在就去接安安回來！”

我一字一句，清晰地重復：“他死了，季歸舟，我們的兒子死了?！?/p>

他踉蹌地后退了幾步，似是接受了這個事實般，他緊緊抱住我：

“對不起......對不起。明燭，我們還年輕，孩子......孩子總會再有的。我們可以生一個，不，生兩個......”

我抬手，連著兩個耳光，清脆響亮，用盡我畢生殘存的力氣。

“你不配提孩子?！?/p>

“簽字?！?/p>

我面無表情，將協(xié)議撿起拍在桌上。

“否則，我不介意讓所有人欣賞，知名攝影師季歸舟先生如何丟下親生兒子，攜情婦母女暢游樂園的‘溫馨’九宮格，害親生兒子遭遇車禍?！?/p>

“還有白素月那些接受你大額轉賬、以及她前夫債務糾紛的精彩記錄......你說，你們那點可憐的名聲，經(jīng)得起幾次熱搜？”

季歸舟臉色慘白，手指顫抖，終于看清我不是在鬧，而是攜著同歸于盡的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