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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再次醒來時,我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皇子府的床上。
侍女捧著藥碗走進(jìn)來,語氣帶著小心翼翼的關(guān)切:“皇子您醒了,這是國師大人為您準(zhǔn)備的藥。您之前憂慮過度,得好好調(diào)養(yǎng)身體,趁熱喝吧。”
我沒有動。
今日是夜合歡毒發(fā)作的最后一天,這藥喝與不喝,早已沒有區(qū)別。
“大公主已經(jīng)按照陛下的吩咐,安葬在皇陵了,您不用再擔(dān)心了?!笔膛p聲補(bǔ)充道。
這時,晏塵月推門而入,從侍女手中接過藥碗,徑直走到床邊。
我抬眼看向她,燭火映在她的臉上,竟讓我覺得她那一貫清冷的眉眼,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
若是從前,我定會為這一點(diǎn)溫柔欣喜若狂,可現(xiàn)在,我只覺得諷刺。
父皇為了皇權(quán),能親手燒死發(fā)妻、縱容他人迫害子女,那晏塵月與父皇達(dá)成的“協(xié)議”,又是什么?
當(dāng)年斷言我是天煞孤星的老國師玄明姝,與晏塵月是師徒,她對我的憐憫,究竟是真的同情,還是為了替師傅的過錯贖罪?
晏塵月見我遲遲不接藥碗,抬眸望來,撞進(jìn)我墨黑的瞳孔——那里沒有了往日的癡戀,只剩一片死寂。
她忽然愣了一下,或許是想起了初見時的場景。
那時我跪在佛前哭泣,小小的身影抖得像風(fēng)中的落葉,卻還執(zhí)著地為母親求往生。
那時的我,眼底是有光的。
“把藥喝了,病能好得快些?!标虊m月的聲音,比平時軟了幾分。
“再好的藥,也醫(yī)不了我的心。”我的嗓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每一個字都帶著疼。
晏塵月的心口莫名一酸,她從未見過這樣的我——沒有了往日的纏人,沒有了眼中的光,像一朵被風(fēng)雪打蔫的花,再也抬不起頭。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侍女慌亂的通傳聲:“不好了!圣男大人暈倒了!”
晏塵月下意識地起身,可指尖的藥汁灑落在手背上,冰涼的觸感讓她猛地頓住。
她回頭看向床上的我,我依舊靜靜地躺著,仿佛什么都沒聽見。
房間里的朱紅喜帳還沒撤下,鴛鴦錦被上的血跡早已干涸,這滿室的喜慶,與我的狼狽格格不入。
不過短短七日,我怎么就瘦成了這樣?
晏塵月沒有出門,重新坐回床邊,將藥碗遞到我的唇邊。
我沒有拒絕,乖乖地喝了一口。
隨后,我從枕下取出那只被謝乘翊踩扁的宮鈴,遞還給晏塵月。
“物歸原主?!?/p>
晏塵月的動作一僵,眼神復(fù)雜地看著我:“既然皇子拾到了,便是皇子的東西,不用歸還?!?/p>
“這是你贈與謝乘翊的信物,我不該據(jù)為己有。”我的語氣很淡,沒有一絲波瀾,“如今你我已無夫妻情分,留著它也沒用?!?/p>
晏塵月沉默了良久,終究沒有收回宮鈴,轉(zhuǎn)身離開了房間。
她走后,我從枕下摸出早已寫好的放妻書,放在枕邊,然后緩緩躺回床上,閉上了眼睛。
夢里,我回到了母親還在的時候。
謝有儀穿著鎧甲,手持長槍,笑著對我說:“長淵別怕,姐姐會護(hù)著你?!?/p>
謝憶寧端著剛做好的櫻桃酪,眉眼溫柔:“長淵快吃,涼了就不好吃了?!?/p>
母親站在廊下,朝我招手:“長淵過來,母親給你梳頭發(fā)?!?/p>
我朝著那道溫暖的身影奔去,可越跑,眼前的景象就越模糊。
最后,我看見母親所在的宮殿被熊熊烈火吞噬,母親的哀嚎聲在火海中回蕩,而我被關(guān)在門外,無論怎么拍門,都無人應(yīng)答。
“母親!大姐!二姐!”
我想沖進(jìn)火海,卻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攔住。
火海中,母親、大姐、二姐的身影漸漸清晰,她們朝我張開懷抱:“長淵,別怕,過來。”
這一次,我沒有猶豫,朝著火海奔去。
烈焰灼傷了我的肌膚,可我一點(diǎn)也不覺得疼——只要能和家人在一起,這點(diǎn)痛又算得了什么?
“再見了。”
“再也不見?!?/p>
晏塵月離開我的房間后,沒有去宮中探望謝乘翊,而是去了皇子府的祠堂,為謝有儀和謝憶寧念誦往生咒。
寂靜的雪夜,忽然刮起一陣妖風(fēng),祠堂里的燭火倏地被吹滅。
晏塵月心頭猛地一跳,一股強(qiáng)烈的不安涌上心頭。
她起身沖向我的房間,推開門的瞬間,心臟幾乎驟停。
床上的我渾身是血,殷紅的血跡染紅了鴛鴦錦被,與滿室的喜慶撞在一起,刺得人眼睛生疼。
怎么會這樣?
幾個時辰前見我時,我還能喝藥說話,怎么會突然就......
晏塵月顫抖著伸出手,指尖觸到我的臉頰,只有一片冰涼。
她這才反應(yīng)過來,我不是在置氣,不是在報復(fù)——我是真的死了。
恍惚間,她瞥見枕邊的放妻書,伸手展開,三個朱紅的大字映入眼簾:放妻書。
信上寫著:“佛下初遇,為君傾心,長淵何幸,暫為君妻。”
“然長淵身無所長,又非君心之所在。病體支離,難存于世?!?/p>
“今放去,歡喜各生?!?/p>
“愿歲歲長寧。”
晏塵月的手指死死攥著信紙,指節(jié)泛白。
這字跡,她太熟悉了。
從前我總愛往洗心禪寺跑,每次都要塞給她一封書信,里面寫滿了我的心事。
那時的她,會當(dāng)著我的面把書信扔進(jìn)香爐,看著紙灰一點(diǎn)點(diǎn)積厚。
后來,我不再送書信了,甚至連禪寺都很少去,每次來,也只是遠(yuǎn)遠(yuǎn)地看她一眼,像個普通香客。
她以為,我終于放棄了。
可現(xiàn)在,她才知道,我把所有的心意,都藏在了這封訣別信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