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崇彥一路腳不停歇往榮安堂而去，一進門就見章太太正哭得淚流滿面。

“姆媽，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章太太一把抱住章崇彥，“兒啊，都是姆媽害了你啊，娶了個喪門星回來，姆媽鬼迷心竅，悔不當初啊！”

章崇彥莫名其妙，今日不是去圣心主教堂做禮拜了嗎？去時還好好的，這是受什么刺激了？章崇珊同姆媽一起去的，章崇彥將疑惑的目光放到章崇珊身上去。

章崇珊內心很是興奮激動，就等著姆媽發(fā)作起來讓人去將陸氏拎到榮安堂來教訓，這會兒大哥威嚴的視線落在她身上，她不得浪費時間給他解釋。“......就是這樣，大哥也曉得圣心主教堂門口那位洋人神父吧，他為人祈福解惑的本事可是城里有頭有臉的人都信服的。姆媽聽了他的話，悔了一路?！?/p>

“我的命苦啊，你是章家最出息的孩子，若真是陸氏命里帶煞，克夫無后，這不僅是要了我的命，也是想讓你斷子絕孫?。　蹦茄笕松窀刚f得有板有眼，連她貪圖陸家票號財力的那點隱密心思都知道，絕不可能胡說八道。

章崇彥不信，反駁說：“若我與陸氏真八字不合，那當初姆媽找人去提親，怎么沒看出問題來？”

這個問題在章太太心里轉了一圈就有了答案，“肯定是那些介紹人貪圖陸家的媒金高，合起伙來把咱們都騙啦。我的兒啊，怎么辦啊，那洋人神父還說若你執(zhí)意與她做夫妻，你那實業(yè)救國的宏圖大志就此作罷，別說你明年北洋政府的任命，就是你這剛拿回來的留洋文憑，也會被陸氏給克掉?！?/p>

章崇彥最緊要他的前程事業(yè)，不管是真是假，這話多少讓他內心產(chǎn)生了動蕩。他本就不喜陸玫瑩，但夫妻一處總得面對，見面分心，的確不利他的事業(yè)前程?！澳悄穻屖呛未蛩?？”

打算？自打聽了那洋人神父的話，章太太內心的焦燥就像無法熄滅的火，“休了她，趕她出去。姆媽現(xiàn)在想著她住在聽雪樓，就覺得咱們整個章家都充滿晦氣。”

章崇彥再怎么薄情，這會兒想著要休陸玫瑩，內心還是過意不去。陸玫瑩進門兩個月，他卻一直住在書房，舊時七出之條她無錯，休她只會讓城里人說他薄情寡義。

章崇珊一聽張了張嘴，還是接下話來，“趕她人走可以，既然嫁進章家，那她的那些嫁妝——票號股份、地契和債券就是章家的，我和月姐姐的鋼琴和洋裝就不勞姆媽費心了?！?/p>

章太太也贊成，如果今日不是去找洋人神父解惑，她章家上下就要被陸玫瑩這個掃把星給禍害了。那些嫁妝得留下來，作為對章家的補償。

章崇彥雖然不恥姆媽和妹妹這樣陰毒算計陸玫瑩的嫁妝，但他腦海里想到的是卓琳翩若驚鴻的身影?？捎忠幌氲街虚g橫著陸玫瑩，像一盆涼水無情的澆在他頭頂。

章太太母子幾人在商量如何不留話柄趕走陸玫瑩，幾經(jīng)商議仍找不到主意。錢伯卻已經(jīng)將章太太回府，章崇彥匆匆趕到榮安堂的事跟陸玫瑩說了。

陸玫瑩不言不語聽著，錢伯卻緊張道：“小姐，要是他們發(fā)作找上門來可怎么好？”

“不會的，章崇彥自詡新派人物，章太太極重顏面和口碑，要是就這樣把咱們趕出去，外頭的閑話會戳得他們脊梁骨直不起來?！标懨惮撜Z聲不輕不重的說了句。

“那咱們接下來要怎么辦？”錢伯對于突然轉了性的陸玫瑩，完全摸不到頭緒。

章太太為人刻薄無腦，一時肯定也想不出法子名正言順趕她出府，她得出手幫幫她?！澳阕尠⑿慊靥俗抗^，請卓琳明日下午過來，就說我身子大好想和她說說話兒?！?/p>

自打這次高燒發(fā)作，錢伯就覺著陸玫瑩像變了個人。從前那個眼中只想著怎么討好大少爺博取大少爺愛慕之心的陸玫瑩，此時眼睛清亮得很。只是她急于從章家脫身的打算，錢伯還是沒想透，難道在章太太院里那一跪就讓她徹底寒心了？

濃濃的夜色籠罩在卓公館上空，幾顆星點隨意散漫在天際。卓琳在母親卓太太屋里說話，幾經(jīng)猶豫還是把阿秀下午過府請她明日到章公館去看陸玫瑩的事說了。

卓太太曉得女兒的心思，只是一想到本該是她的留洋高材生女婿成了陸家的姑爺，心里就有團火焰難以熄滅。那章太太定是窮怕了，居然因為卓家家底薄就毀了阿琳的姻緣，真是有眼不識金鑲玉。

卓太太將嘴撇成了八字，十分不情愿再聽到章公館的事。

“不許去，那陸玫瑩沒出閣時就與你虛與委蛇，怎么她這一嫁出去你們倆倒姐妹情深了？什么她想和你說說話，假惺惺的，我看她定是不安好心要算計你呢。”卓太太人不聰明，這幾句話倒中了事實。

可芳心暗許章崇彥的卓琳怎會聽卓太太勸說，只想著明日若是能再碰到章崇彥，再與他說幾句莎士比亞，能讓她的心像泡進蜜壇里，甜好一陣子?！澳穻專懨惮撃巧藤Z之女是在章太太那里受罰才病的。想她在家里讓陸家東家護著嬌生慣養(yǎng)長大，哪里能受一丁點兒委屈？我去看她不是真要和她說說話，我是去看她笑話的?！?/p>

“得了吧，你是姆媽身上掉下來的肉，姆媽還不知道你的小心思？”卓太太有些恨鐵不成鋼，“陸玫瑩已經(jīng)是章家的大少奶奶了，難道你愿意去章家做姨太太？你別忘了，你爹好歹也是個前清的文人，你要敢去做姨太太，就是把你爹往死里逼?！?/p>

卓琳也不想惹父母不高興，可一想到章崇彥的儒雅風姿，他和她說話是那樣的溫柔多情，她就顧不得這許多了，“姆媽寬心，女兒哪兒會自貶身價與人為妾？女兒只是想......。”想什么，這是生她養(yǎng)她疼她愛她的親姆媽，她騙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