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琳是第二年被章崇彥抬進(jìn)府的，那時她只顧著傷心難過，而且是傷心難過了一輩子，從未認(rèn)認(rèn)真真打量過她?；蛟S是骨子里她瞧不起卓琳罷，畢竟是她先進(jìn)府，再是平妻在她眼里卓琳也是下作的姨太太。

饒是做足了心理預(yù)設(shè)，再見到卓琳，陸玫瑩眼里仍忍不住生怨。

陸玫瑩深吸口氣，她要穩(wěn)住，她要鎮(zhèn)定，今時不同往日，不論是章崇彥還是眼前的卓琳，都不可能再傷害到她。

“之前聽說妹妹來過，我暈著人也犯懶就沒見到，今日大好便想和妹妹說說話。”

卓琳極不客氣的坐到榻前小凳上，喝著阿秀遞來的茶，“這是英國立頓的紅茶吧，姐姐這里凈是好東西?！?/p>

聽著這酸酸的話，陸玫瑩的目光盯著卓琳。章崇彥到底喜歡卓琳什么？是她那張我見猶憐的臉？還是她能說幾句洋文，會彈幾首鋼琴曲？她想不清楚，估計章崇彥也說不明白。

“你要是喜歡我叫阿秀拿兩罐給你?！?/p>

“姐姐賞的，我肯定不能推辭，謝姐姐?！弊苛湛粗懨惮摲喊椎哪樕?，那雙瞳目卻瑩潤如玉，清透極了。病成這樣還能勾人，也就只有陸玫瑩了罷。

“昨兒阿秀去藥房抓藥，碰到卓先生與人敘話。阿秀上前見禮，才曉得卓先生正給妹妹覓婿，我仔細(xì)問了她那人如何，阿秀說那人彬彬有禮，一看就是個讀書人，更有潘安之貌，妹妹真是好福氣?！?/p>

這平遙城上只有章崇彥才是最優(yōu)秀的，換了誰在她卓琳眼中都是污泥。又想到適才進(jìn)門后聽到的那些閑話，卓琳看陸玫瑩的眼光不禁帶了些許同情。

“阿爹最是疼我，我的親事自然要我點頭才算，能不能成還不一定呢，姐姐可先別恭喜我。”

雖是這樣說，若是阿爹強(qiáng)行做主，她身為人女焉敢不從？又想到昨日在姆媽那里聽到的一番話，心上不禁又憑添了幾許陰霾。

陸玫瑩往后靠了靠，唇邊掛起幾絲若有若無的笑，“也是，似妹妹這般的清雅嬌人，豈是那些凡夫俗子可染指的？”

被陸玫瑩說得卓琳面上恍若桃花，腦海里浮現(xiàn)章崇彥風(fēng)流倜儻的玉姿，卓琳的心和臉就像火燒一樣。

“咳咳......?！标懨惮撦p咳兩聲，進(jìn)入正題，“在卓公館咱們姐妹就不是外人，實不相瞞，我這心里有樁事拿不定主意，想請妹妹支支招?！?/p>

有事求她？卓琳將茶碗遞給一旁的采云，洗耳恭聽。陸玫瑩越是為難，她心里越痛快。

“妹妹知道這章家家大業(yè)大，婆母又是極為通情達(dá)理，我一進(jìn)門婆母就手把手交授管家之權(quán)，我忙完家務(wù)、庶務(wù)，又得侍候大少爺，實在忙不過來。婆母問了我的意思，是想給大少爺再尋門姻親，我應(yīng)了。姐姐知道妹妹在教會女校有好些個同學(xué)，也只有與妹妹這樣品性相近的姑娘才能嫁進(jìn)我們家，所以想問問妹妹心頭可有合適的人選？”

我?。?/p>

卓琳差點脫口而出，好在最后關(guān)頭把持住了。但她仍嬌羞垂眸，想到陸玫瑩會被趕出章家，她對這章家大少奶奶之位更是志在必得?！懊妹靡粫r也想不出人選來，姐姐得容我仔細(xì)想想。”除了她自己能再想起別人再怪。

“那麻煩妹妹緊著些想，這件大事只怕這兩天就要落定，不止我在此物色人選，婆母章太太那里也在依托介紹人?！?/p>

什么？章太太也在找人？卓琳眼中掠過些許慌亂，迫切想將此事定下來?？扇绾味?？這會兒就向陸玫瑩開口？會不會顯得太不莊重？

卓琳臉色泛白，陸玫瑩又開口說，“我家大少爺拿了留洋文憑，前途無量，很快就會在北洋政府里謀得要職，姻親這事左右這兩日會有個結(jié)果，屆時家里添了人口幫忙，妹妹再過來玩耍我就有空招呼妹妹啦?！?/p>

卓琳直覺等不得了，她要趕緊回去將此事告之阿爹阿媽。要是阿爹突然遇到心儀之人將她的親事敲定，這輩子與章崇彥姻緣蹉跎，那她還不得悔青腸子？

“姐姐，妹妹想起隔壁的于家姑娘問我借繡樣兒來著，時間差不多了，我得趕緊回去接待她。你也知道街坊四鄰的，不好得罪。”

卓琳急著回去，陸玫瑩偏不讓她走。今日章崇彥去了商會聚會，晚上會喝得大醉回來，從前她得了信將人扶到聽雪樓，結(jié)果他倒頭就睡，次日天剛亮就走了，她難過了好些日子。

“不急，有事讓采云回去交待一聲就是。難得妹妹過來，姐姐想留你在這兒住一夜呢?！?/p>

卓琳本是滿嘴苦澀，又想若留下是不是更有機(jī)會碰到章家大少爺？她再當(dāng)面向他表明心意，彼此情投意合，豈非一段佳話？“既是姐姐美意，那妹妹就卻之不恭，待我送采云出門仔細(xì)交待幾句。”

“妹妹自便?！?/p>

卓琳送采云回去，一路邊走邊在她耳邊仔細(xì)交待，采云邊聽邊點頭。

錢伯站在陸玫瑩榻前，看著陸玫瑩幽幽深冰冷的目光，心里有些不忍，“小姐這是要成全大少爺和卓小姐？”

陸玫瑩不愿應(yīng)這話，岔開，“離平遙城十里有座白菱山錢伯知道么？”

錢伯稀里糊涂點頭，白菱山盛產(chǎn)雪雞，每到冬日，不論離得多遠(yuǎn)的大爺少爺都會騎馬帶人而至，冒著嚴(yán)寒只為嘗一口鮮嫩到極致雪雞肉。

“山下有座梧桐山莊，錢伯拿上我全部的壓箱銀票去一趟，將那座梧桐山莊和方圓幾里的荒地荒田全買下來。此事之前，勞煩錢伯悄悄安排些人手，準(zhǔn)備明早開了庫房將我那些地契、股票和債券全送到天津的匯豐銀行保險庫去?！痹角f莊主在莊內(nèi)暴病而亡，打那之后莊中就經(jīng)常鬧鬼，周圍的田舍農(nóng)戶也相繼搬走，田地都荒廢了。五年后政府派來位新縣長，那新縣長有些手段，查明哪兒是什么鬼怪作祟，是原莊主養(yǎng)的貍貓在莊主死后一直藏在莊內(nèi)，貍貓聲尖似人，后來一代一代繁衍，便也有了越來越多的鬼。

“奴才看近日小姐事多，是不是換個時間去？”

現(xiàn)如今章家人口簡單，她又占著重生的先機(jī)，斷不會再傻到讓人欺負(fù)。

“不必，待今夜好戲結(jié)束，你明早早些時候出發(fā)?！毕肓讼耄懨惮撚值溃骸板X伯您在票號里幾十年，人脈廣，勞您出面替我物色一個可靠的掌柜去天津，幫我打理將要投資的紡織廠?！?/p>

錢伯一聽，頓時明白了小姐的打算，心中又敬又嘆，應(yīng)聲道：“是，小姐這是打算自立門戶，蘇家不容人，小姐大可去找老太太，老太太最是疼你了?！?/p>

外祖母是疼她，可外祖母家也有幾個未出閣的姑娘，那幾個舅媽姨母也不好相與，她這一脫身就投奔去，將來那幾個表姊妹的親事就要生坎坷了。

“我自有安排，待天津那邊安頓下來，你與匯豐銀行聯(lián)絡(luò)就是不必再支會我。再來你去后不必返還，我這里事了就帶著阿秀去天津，左右不過一個月?！?/p>

錢伯本來有些擔(dān)心陸玫瑩，可她突然轉(zhuǎn)性又變得如此沉穩(wěn)老練，他是個做下人的，也就聽吩咐辦事。

“今夜有好戲看。”陸玫瑩歪在榻上，合眼后看不出情緒。

今夜有好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