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太太越說越氣憤，越說越痛心，章崇彥在門口聽了后頭幾句，臉色也難看透頂。他打簾入來，“姆媽，事既已出，該想法子解決，你這番傷心難過于事無補，還是想著怎么跟卓家交待吧?！?/p>

“交待什么？卓家教養(yǎng)的好閨女，跑到我章家來勾引我兒子，我不找卓家算賬也就罷了，難道他還敢來找我麻煩？”章崇彥是她最寶貝的兒子，不論大事小情有關(guān)章崇彥，她除了護短就是護短，從未拎清過。

適才他問了跟隨小廝大春，原來他昨夜歸來晚讓阿秀和錢伯接到了聽雪樓。大春只跟到聽雪樓門口就被打發(fā)走了，按他聽到的消息，是他昨夜不知怎的糊里糊涂從上房出來進了西廂，這才惹了這場風(fēng)流事。

“姆媽之前不是再想法子怎么將陸玫瑩休出章家么，我看這倒是個契機。”

“你要納了這卓小姐？”章太太直搖頭，“我們章家到底造了什么孽，怎么就跟這姓卓的掰扯不清呢？往后我想著你再娶親，這平遙城也就這么大，就算和卓家沾親帶故的都不準(zhǔn)進我章家門，何況這兩個還出自同個祖宗？她作下這樣的丑事，這樣的不知羞恥，往后......說不定人盡可夫，天啊，真要是進我章家的門，我這張老臉根本就不能要了?。　?/p>

聽著章太太越說越痛心，最后竟是嚎啕大哭。章崇彥內(nèi)心生了絲厭惡，但事關(guān)他的前程，寧可信那洋人神父也絕不能冒一絲風(fēng)險。他耐著性子開解章太太，“姆媽處處替兒子替章家著想，兒子心存感激。兒子還是那句話，生米已是熟飯，兒子頂天立地大丈夫，敢作敢當(dāng)。再說倒可以借著此事發(fā)作陸玫瑩，名正言順將她休出章家?！?/p>

一聽到能解決掉陸玫瑩那個禍害，章太太的哭聲收了收風(fēng)，卻仍是老淚縱橫的望著章崇彥。

章崇彥解釋道：“我不納卓琳為妾，我娶她為平妻。陸玫瑩在娘家是讓陸家東家嬌養(yǎng)長大，哪里受得這般折辱？她若是鬧起來，姆媽可去警察廳告她不孝，兒子也可以用七出之條的‘擅妒’休其出府?！?/p>

“她若是不鬧呢？”章太太頓時覺得兒子出了個好主意。

章崇彥不信，“若是不鬧也娶，兒子只寵卓琳，若讓卓琳先生下孩子，陸玫瑩總會鬧的?！?/p>

章太太徹底被兒子的智慧給征服了，與兒子的錦繡前程相比，卓琳上門犯賤的事根本不算事?！斑€是你想得周到?！?/p>

見章太太被自己說服，章崇彥極富成就感。

馬嬤嬤打簾進來，福禮道：“太太，大少爺，大少奶奶來了?！?/p>

錯過了早晨卓琳和大哥被捉奸在床的好戲，大嫂這就送上門來，章崇月和章崇珊迫不及待想見到這場大熱鬧，雙雙望著門口翹首以盼。

陸玫瑩進來，她的眉眼，她的嘴唇，連著她款款而來搖曳的青色裙擺都透著冷靜沉穩(wěn)的笑。她先是再正常不過的向章太太福禮，再向章崇彥福禮，爾后才盈盈出聲，“婆母，兒媳來向您告罪來了，是兒媳沒有看顧好妹妹?？膳c大少爺能有這段緣分，也算是他倆的造化。婆母不要怪大少爺，更不要因此事氣壞了身子，兒媳愿為婆母和大少爺分憂，遲些時候就派人到卓家提親，將阿琳娶進府來，和兒媳一起好好侍候大少爺，好好孝順婆母?！?/p>

不對啊！

不該??！

陸玫瑩不該是這樣的反應(yīng)啊！

裝，繼續(xù)裝！

章崇珊姐妹倆面面相覷一臉愕然，章太太驚愕得唇齒難合。

只有章崇彥，十分篤定陸玫瑩在裝腔作勢。成親兩個月，他沒有一晚歇在聽雪樓，她明里暗里遣人來請了多少次估計她自己也記不清了，她會這么舍得？這么大方？天方夜譚罷。

“你倒是賢惠?！闭鲁鐝┝季帽锍鲞@么句話來，實在是陸玫瑩不按套路出牌，讓他憋了滿肚皮的教妻話無法吐出口來。

陸玫瑩不想跟章崇彥多說半個字，只看著章太太說，“婆母也知道我那位叔叔家的景況，雖是小有家業(yè)，但叔叔家還有個長年的庶兄要成家，阿琳的嫁妝嬸母也只湊得出幾樣家當(dāng)。我與阿琳姐妹情深，斷然不會舍得她在嫁妝上受委屈，故而此事一發(fā)，我便替大少爺做了打算，已讓錢伯將我名下那些票號的股份和天津的幾十處地契，原封不動的送回了陸家，到時和阿琳再一起抬回家來，也能全阿琳的顏面，斷不會讓街坊四鄰覺得大少爺再娶與娶我時有天差地別之分?！?/p>

“什么，你將嫁妝都送回陸家去了？”章崇珊驚叫出聲，像看怪物似的看著陸玫瑩。

“你怎么能不跟我......我姆媽和大哥說一聲就擅自作主？”章崇月同樣心痛那堆嫁妝，那其中也是她的鋼琴和留聲機啊。

“大少爺和阿琳已有了夫妻之實，難道大少爺想不作數(shù)嗎？卓先生好歹是前清文人，身有功名，要是他告到地方法院去，大少爺可是要吃官司的?！标懨惮撊钥粗绿曇衾餄M是替章家著想。

章太太在陸玫瑩說提到嫁妝兩個字時就開始在心里算賬，卓琳嫁妝寥寥，陸玫瑩添上自己的股份地契，場面上是好看了。陸玫瑩是先進門的，后進門的卓琳嫁妝的確不能超過她，否則就是大不敬。雖說面子上是全了，可卓琳始終還是沒帶來什么，章家還是虧著呢。

再者，阿珊和阿月的洋裝首飾本已定好從陸玫瑩嫁妝中出，這都給了卓琳又該怎么算？這也是筆糊涂賬喲。

“你倒是想得周到。”

“兒媳是章家婦，自然要處處為章家設(shè)想?！?/p>

自打陸玫瑩出現(xiàn)，章崇彥就只一句話。

直到陸玫瑩離開，他都沒能有機會再開口。

“姆媽，大嫂是轉(zhuǎn)了性了嗎？”章崇珊滿腹疑慮，總覺得陸玫瑩哪里不一樣。

章太太將目光放到章崇彥身上，還沒在兒子那里得到句話，外頭又有人來報，——卓太太和卓琳的哥哥卓謙禮到了。

這么快就得到信兒了？誰傳的？

章崇彥面上掠上一層浮躁，右眼皮猛得跳不停歇。

將人安排在花廳，章太太要緩緩神沒過去，章崇珊章崇月怕打起來殃及池魚也沒敢靠近，章崇彥獨自去到花廳，一進門，就覺得花廳的氣氛壓抑得就像天空即將墜落的黑云。

“卓太太?！闭鲁鐝┫胫c卓琳已有夫妻之實，面對一臉陰冷的卓太太還是長揖到底。

卓太太冷哼了一聲沒答話，卓謙禮拿眼斜著章崇彥，語氣不善，“姓章的，你可是咱們平遙城熾手可熱的留洋高材生，怎么也干出這種雞鳴狗盜的齷蹉事？你說，打算怎么跟我姆媽跟我卓家交待吧？”

卓謙禮名字挺謙遜，脾性卻與其名天差地別。他常與城中那些二流子成群結(jié)隊，東家闖禍，西家惹事，算是平遙城里排在頭幾位的禍頭子。這些章崇彥是曉得的，他那個不成氣的弟弟有時還與卓謙禮稱兄道弟。這會子章崇彥理虧，面對卓謙禮的趾高氣昂，他得忍氣吞聲。“不滿卓家兄弟，我與令妹實在有情，一時情難自禁這才越了禮數(shù)?！?/p>

“我不管你們這有情無情的，你只要認(rèn)賬就好。你不知道，我阿爹知道這事后氣得躺在床上下不來，否則也用不著我姆媽親自出馬來向你討說法。說吧，你們章家決定怎么了結(jié)此事？”

說到此，章崇彥自然從善如流，“適才在姆媽院里已然商決，擇日上門迎娶?！?/p>

“說得好聽。”卓謙禮擺擺手，“你的意思我明白，先不說我妹妹是不是我阿爹阿媽的心頭肉，她可是我們家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嫡女。我阿爹是前清文人，文人家的姑娘那是書香門第，雖說出身比不得那些官宦世家，可她從小也是讓我阿爹教得知書識禮，你說一句娶就娶了？你別忘了你府里還有個大少奶奶呢？談什么娶？你想納我妹妹做姨太太，我告訴你，沒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