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孩子，姜瑤心里酸澀。

猶豫一瞬，腳從車蹬落下，解開捆在他們三人身上的繩子。

睡著的宋月被霍珩舟單手抱趴在右肩。

不等姜瑤下車，男人已經(jīng)將宋川抱在左肩，彎腰進了汽車后座。

姜瑤扶著宋川的手落空。

她抿抿唇?jīng)]說什么，將自行車交給等在一邊的勤務員，默默鉆進了車后座。

勤務員石大力把自行車放到后備箱，重新啟動汽車。

“人民醫(yī)院？”后座的男人沉聲問。

男人身高腿長，微敞著腿，膝蓋抵到前排椅背，寬敞的后座被襯得局促逼仄。

姜瑤面無表情“嗯”了聲。

有汽車送他們，自然是去好醫(yī)院。

簡潔的一問一答后，車內再次陷入沉默。

石大力借著后視鏡，偷偷瞄了眼后面。

團長不是會多管閑事的人。

車內光線昏暗，兩人臉上的表情看不清楚。

明明中間只隔著個孩子，卻莫名壓抑沉悶，像是隔了座寒氣逼人的冰山，讓人呼吸不暢。

霍珩舟指尖無意識的敲著膝蓋，眼皮幽幽掀起，銳利的目光投向后視鏡。

對上射過來的危險目光，石大力立刻收回視線，專心開車。

診室里，得知宋川從樓梯上摔下來，高燒不退，醫(yī)生對他身體外觀，進行了全面檢查。

“孩子身體擦傷發(fā)炎，摔倒受驚，都可能會導致發(fā)熱。”

“不過，這孩子精神差，剛才還吐了，我建議你去做個全面檢查，排除一下顱內感染?！?/p>

顱內感染？

姜瑤的心瞬間提了起來，連忙點頭，“好，我們檢查。”

醫(yī)生開完檢查單子，姜瑤便急匆匆去窗口繳費。

“500塊。”里面的收費員噼里啪啦撥完算盤珠子，報了個數(shù)。

姜瑤抽氣，眼睛都瞪圓了，“這么貴？”

500塊，相當于鄉(xiāng)下兩年不吃不喝的收入了。

“你孩子檢查的項目多，再說腦部的東西本來就貴，頭顱CT和腦電圖這兩樣下來，都四百了?！?/p>

收費員說完，又道，“回頭找你單位報銷，花不了一百塊?！?/p>

她哪里有單位。

姜瑤捉襟見肘。

大嫂給她的40塊，買了三套衣服，已經(jīng)不剩什么了。

兜里唯一的八十塊，還是白天當翻譯，周成軍給的。

她窘迫的把八張大團結遞過去，“能不能先——”

就在這時，一只大手將厚厚一摞錢遞了進去。

“開繳費單！”

霍珩舟磁沉的聲音在她頭頂落下。

姜瑤沒逞強，把錢收回兜里，斂眸道了聲謝。

男人沒說什么，視線從她掌心掠過，只道，“我還有事，先走了。”

“等等，”姜瑤抬眸，今晚第一次對上男人平靜漆黑的視線，“給我個聯(lián)系方式?！?/p>

霍珩舟深邃無波的眼神動了下，眼底閃過玩味。

“當年給你留的地址，為什么不回信？”他抽出口袋的紙筆，邊說邊寫下電話號碼。

姜瑤不說話，只是睫毛顫了顫。

“嫌棄我字丑？”

霍珩舟渾身的氣息變得柔和，掀眸瞧她，目光帶著幾分獨屬于兄長的溫厚，語氣不掩調侃。

石大力跟見鬼一樣，盯著團長看了又看。

這還是他認識的那個不茍言笑，不近人情的領導嗎？

姜瑤捏著他遞過來的紙條，繃著俏臉，“咱們還是保持距離的好，電話......只是方便還錢。”

八年前，端莊嫻靜、帶著珍珠發(fā)箍的嬌憨少女，此刻渾身像裹著層冰碴子,連聲音都涼的刮人。

霍珩舟薄唇微抿，意味不明的哼了聲。

姜瑤說完，便轉身往病房走去。

霍珩舟立在繳費口，搭在臺面的手指無意識的點著，盯著那抹纖瘦冷清的背影，突然想起她大哥總說她看似乖軟，實則倔強。

如今看來，倒像是把刺，全扎在他身上了。

“爸爸。”一道虎虎生風的身影歡快的跑了過來，打斷了他的思緒。

“不在奶奶病房呆著，亂跑什么？”霍珩舟皺眉。

“奶奶醒了。”虎頭虎腦的孩子眼睛晶亮，興奮道。

霍珩舟眉頭一松，低聲和石大力說了句話，便帶著孩子朝另一棟樓的加護病房走去。

石大力不敢耽誤，轉身去了醫(yī)生辦公室。

......

宋川的檢查結果，很快便出來了。

“顱內感染?。　?/p>

醫(yī)生神情凝重，拿著化驗單的一句話，讓姜瑤如墜冰窖。

“是不是要做開顱手術！”她緊張的氣窒聲顫。

醫(yī)生見把人嚇著了，眉頭松下來，“不用，幸好發(fā)現(xiàn)的及時，孩子狀態(tài)也算清醒，住院給藥治療就可以?！?/p>

姜瑤捂著胸口心有余悸，長長呼出一口氣。

等醫(yī)生離開后，宋川怯怯的問，“媽媽，我是不是要死了？”

姜瑤坐在床邊，將他輕輕攬進懷里，柔聲安慰，“不會，我們在醫(yī)院住幾天就好了?！?/p>

沒一會兒，護士拿著藥過來，給小川輸上液后，又讓她伸左手。

姜瑤一愣，把被廠徽扎傷的手心遞過去。

這醫(yī)院的醫(yī)護人員，還挺仔細。

護士拿著棉簽消毒，“還是你愛人細心，手心的傷口挺深，我給你處理下！”

愛人？

姜瑤愣了幾秒，反應過來她在說誰，溫和的五官瞬間凝了層冰，“那個軍人不是我愛人?！?/p>

護士驚訝的“啊”了聲。

見姜瑤面若寒霜，便沒再說什么，處理好傷口，把內服的藥給她后，便走了。

姜瑤望著手上包扎的傷口，眼里一片漠然。

7歲那年。

外祖家的庭院靜謐祥和，青磚黛瓦間彌漫著書香氣息。

霍珩舟和大哥是好友也是同學。

兩人一起在外祖家，識文斷字。

這個男人看似粗糲，沒有文人秀雅，實則心細如發(fā)。

那時，她撿了只翅膀折了的雨燕，藏在假山的石縫里。

家里長輩，最忌諱這些野玩意。

一天清晨，她去喂食，發(fā)現(xiàn)石縫空了。

傍晚時分，她支著下巴，悶悶不樂的坐在回廊下看大哥練字。

15歲的霍珩舟拎著個細竹條編的鳥籠走進來。

雨燕在里面，正歪著頭啄食碟子里的小米。

“早上看你在假山那轉悠，找了個懂行的老鄉(xiāng)給瞧了，說翅膀能長好?！?/p>

他把籠子往她腳邊一放，眼神瞟向別處，悄聲道，“放你窗臺下，沒人能看見?！?/p>

姜瑤心里一暖，低頭發(fā)現(xiàn)籠子搭扣上卡著一顆珍珠，正是她前幾天喂鳥時，斷開的珍珠手串上的珠子。

當時，珠子滾得七零八落，有好幾顆都找不到。

沒想到卻被他弄成了籠子上小巧的裝飾。

彼時，她是真的把他當成和大哥一樣的哥哥。

可一年后，時局轉變，姜家下放。

周圍的人都變了，包括他，參軍遠走他鄉(xiāng)，和外祖家也劃清了界限。

“媽媽，你的手還疼嗎？”宋月的聲音拉回了她的思緒。

剛才到了醫(yī)院，宋月便醒了。

姜瑤看著瘦巴巴的小丫頭，溫柔一笑，“疼?！?/p>

小丫頭皺起小眉頭，歪著腦袋想了下，聲音脆靈靈道，“我給你呼呼就不疼了。”

說著，捧起她的手，小臉鼓鼓的對著她的掌心呼氣。

孩子的悲傷來的快，去的也快。

爸爸帶給他們的難過，仿佛已經(jīng)沒了。

病房是雙人間，只有他們一家三口。

沒有外人打擾，很清靜。

姜瑤把兄妹倆哄睡后，等宋川輸完液，自己也歪在床邊休息了。

翌日早上，姜瑤洗漱收拾好，出去買早餐，回來后卻發(fā)現(xiàn)宋川和宋月正和一個小孩玩的起勁兒。

聽到病房門的動靜，小孩轉過頭，驚喜地站起身，“阿姨，你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