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將奉太子之命，前來處置私設(shè)溫氏罪臣靈堂之人！”

溫書意一身縞素跪在靈前，抬頭迎上那道凌厲目光。

沈言清腰佩短劍，站得筆直，眼中毫無對(duì)她這個(gè)太子妃的敬意，反而滿是不屑。

這個(gè)被太子蕭祁親自帶回來的女將軍，以揭發(fā)她父兄“陣前失職之罪”換來了戰(zhàn)功。

溫書意不想理會(huì)她，只將脊梁挺得筆直。父兄牌位在燭火下森然林立，她絕不信忠骨成罪。

她要等蕭祁回來，親自朝他問個(gè)明白！

蕭祁剛一踏入東宮，便見溫書意對(duì)著溫氏父子三人的牌位重重叩首，形銷骨立。

而一旁的沈言清，滿臉不悅。

聽見蕭祁的腳步聲，溫書意驀然抬頭，瞬間紅了眼眶。

“殿下！”溫書意猛然抬頭，通紅的眼底燃盡最后一絲希冀，“溫氏世代忠烈，絕無叛國之行！求殿下重審此案——”

所有人都知道，溫家一門三將，是大周國的肱骨之臣，太子蕭祁素來敬重溫氏門風(fēng)，親自求娶大將軍溫凜獨(dú)女溫書意為妃。

兩人婚后琴瑟和鳴，恩愛異常。

太子御駕親征，淮水一役本該大勝，溫氏父子卻離奇戰(zhàn)死，六萬溫家軍全軍覆沒。

蕭祁親自定了溫氏的罪，罪名是蓄意延誤戰(zhàn)機(jī)，害死六萬將士。

溫書意不信，自己父兄戎馬一生，會(huì)犯下如此荒唐大錯(cuò)。

蕭祁看著溫書意蒼白的面色，眼眸里閃過一絲不忍，剛想開口，沈言清銳利的聲音響起。

“溫小姐竟還要執(zhí)迷不悟？”

沈言清上前一步，冷眼掃向跪在地上的溫書意，揚(yáng)聲道：

“溫家父子貪功冒進(jìn)，貽誤軍機(jī)，致殿下連失兩城，六萬將士埋骨邊關(guān)！如今人證物證俱全，溫小姐不在深宮思過，反倒于東宮私設(shè)罪臣靈堂，就不怕寒了天下將士的心嗎？”

溫書意緩緩抬首，深深的看了一眼沈言清。

自嫁入東宮后，人人尊稱她一句“太子妃”，可現(xiàn)在蕭祁就在眼前，沈言清卻口口聲聲喚她“溫小姐”。

她抬眼，正看見蕭祁望向沈言清時(shí)那毫不掩飾的欣賞之色，而沈言清回應(yīng)太子的目光時(shí)，耳際亦泛起一抹微紅。

溫書意心底驟然一片冰涼。

原來如此。

蕭祁對(duì)沈言清，分明就是有了私情！

果不其然，蕭祁聞言，眼中的不忍頃刻散盡，居高臨下，對(duì)著溫書意漠然道：

“溫家父子延誤戰(zhàn)機(jī)，證據(jù)確鑿，此案已蓋棺定論，你不必再替他們求情?！?/p>

“殿下！”溫書意還欲再爭(zhēng)，卻見沈言清突然抬手，一把將溫將軍的牌位揮落在地！

“你做什么！”

溫書意目眥欲裂，起身揚(yáng)手便要向沈言清摑去，卻被對(duì)方狠狠攥住手腕。

“溫小姐，”沈言清聲如寒冰，“溫家父子乃國之罪人，你在此祭奠罪臣，是何居心？”

溫書意胸中悲憤，不知從何而生一股力氣，竟猛地將沈言清推倒在地。

“放肆！我父兄之忠義天地可鑒！豈容你一人之言，便草草定他們的罪？”

蕭祁看到倒在地上的沈言清，臉色瞬間陰沉，快步上前將她扶起，聲音是溫書意從未聽過的緊張：“言清，可有傷到？”

沈言清微微搖頭，蕭祁轉(zhuǎn)而對(duì)溫書意冷了臉色。

“溫書意！言清是孤看重的功臣，豈容你如此冒犯？”

“從前是孤縱容于你，才導(dǎo)致你犯下大錯(cuò)，”蕭祁看向面色慘白的溫書意，冷聲下了命令，“來人！將太子妃帶回寢殿看管起來，沒有孤的允許，不準(zhǔn)她出門半步！”

“且慢，”沈言清淡淡開口，“殿下，溫氏罪人的靈堂該有所處置，否則難以服眾！”

溫書意聞言幾欲崩潰，“殿下！我父親也曾是你的武學(xué)太傅??！”

“你就眼睜睜看著他遭此奇恥大辱？”

蕭祁面色一沉，聲音冰冷決絕，“來人，將溫氏罪臣的靈堂給孤砸了！”

他瞥了溫書意一眼，“命太子妃，在此看著，以儆效尤！”

“殿下...蕭祁！你不能這樣！”

溫書意瘋狂的掙扎哭喊，可只能眼睜睜的看著父兄的牌位被沈言清砸的粉碎。

一盆一盆的黑狗血潑到溫氏父子的靈堂，沈言清美其名曰：避晦。

而蕭祁在一旁，看向沈言清的眼里滿是寵溺。

做完這一切，在溫書意模糊的視線中，沈言清拽住蕭祁的袖子撒嬌道：

“殿下，臣還沒來過京城，想嘗嘗京城萬金難求一菜的明月樓?！?/p>

蕭祁朝她寵溺一笑，“那有何難？”

那有何難？

溫書意想起蕭祁求娶自己時(shí)，溫父曾向他提出三個(gè)要求：

其一是獵殺鸚鵡山那頭兇猛的白狼王，身強(qiáng)體壯方可護(hù)書意無憂。

其二是采集清早最純的荷花露，制成書意最愛的荷花頭油。

其三便是，弱水三千，只取書意一瓢獨(dú)飲。

那時(shí)的蕭祁意氣風(fēng)發(fā)，不出兩日便帶著白狼王和荷花露來溫府提親。

說的也是這句：“那有何難？”

言猶在耳，卻已成諷刺。

溫書意猛地噴出一口鮮血，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再醒來，門外一陣嘈雜。

溫書意喚來貼身侍女夏喬，卻見夏喬紅著眼，聲音哽咽。

“小姐，他們......他們把老將軍和兩位少將軍的尸體......”

夏喬說到此處，不禁掩面痛哭，“沈?qū)④姺钐又?，要在午門對(duì)三位將軍行裂尸之刑！”

溫書意如遭雷擊，只覺得眼前一陣發(fā)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強(qiáng)忍住喉頭腥甜，咬牙道，“帶我去午門?！?/p>

溫書意趕到午門時(shí)，兵士正抬著三具殘破不堪、血跡已然發(fā)黑的尸身，正是她父兄的遺??！

“不！”溫書意撲到尸身前面，哭的撕心裂肺。

蕭祁負(fù)手而立，一個(gè)眼神，便有士兵將溫書意死死鉗制。

沈言清上前一步，聲音清冷殘酷：

“傳太子令！溫氏父子罪大惡極，雖死難贖其咎！今處以裂尸之刑，以儆效尤，告慰六萬將士在天之亡魂！”

命令一下，兵士立刻上前。

溫書意眼睜睜看著冰冷的鐵索套上了她父兄殘破的肢體，另一端系在了駿馬之上。

“行刑！”

伴隨著一聲令下，馬匹嘶鳴，朝著不同方向猛力奔馳。

那曾撐起大周半壁江山的錚錚鐵骨，就在這轉(zhuǎn)瞬間化作一地模糊不堪的血肉。

溫書意心口一陣劇痛，身體無法控制地劇烈顫抖。

然而，這還未結(jié)束。

沈言清冷笑一聲，再次下令：“逆臣首級(jí)，懸于北城門三日，昭告天下，這就是叛國者的下場(chǎng)！其余殘軀，給我就地焚毀揚(yáng)灰！”

劊子手手起刀落，三顆頭顱被粗暴地砍下，裝入木盒，很快便被送走。

剩下的殘破軀體，被兵士們潑上火油，扔上火把。

烈焰騰起，映照著溫書意絕望的眼眸。

蕭祁此時(shí)仿佛才發(fā)現(xiàn)她一般，快步走來將她擁入懷里，顫抖著指尖擦拭著溫書意冰涼的眼淚。

“書意，言清此舉也是心疼我大周將士。”

“你懂事點(diǎn)，孤會(huì)補(bǔ)償你?！?/p>

午門外百姓一聲聲的“太子大義！沈?qū)④姶罅x！”狠狠砸進(jìn)溫書意的耳朵里。

她的感官已經(jīng)模糊，但回憶卻無比清晰。

她清楚的記得，出征前，父親輕拍她肩頭的那句“囡囡放心，爹和哥哥們定護(hù)太子周全”。

清楚的記得，蕭祁迎娶她時(shí)，在喜帕下鄭重許下的“此生絕不負(fù)卿”。

溫書意沒有再流淚。

她要記住溫家滿門忠烈是如何忠骨化為飛灰。

要記住蕭祁是如何用溫氏滿門的骸骨，墊高沈言清的將軍路。

此刻，溫書意眼中山河失色。

唯余恨意，與死灰同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