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建華小子嘛！這大清早的......從哪兒摸來這么些好嚼谷？”

王賴子扯著長腔，那調(diào)門油乎乎的，膈應(yīng)得秦建華渾身起雞皮疙瘩。

“這是山雞？野兔！嘖嘖，可真夠肥的！”

“小子，見者有份，懂不？”

王賴子嘴里叨叨著，那只干瘦的手就朝露在外頭的山雞抓去，動作又快又賊，帶著股餓瘋了的貪勁，一看就是慣偷的熟門子。

“滾犢子！”

秦建華早有防備，王賴子動手的當(dāng)口，他身子往旁邊一擰，剛好躲開。

王賴子撲了個(gè)空，臉呱嗒一下耷拉下來，指著秦建華就罵了起來。

“嘿！給你臉了是不？”

“老子說見者有份，那是抬舉你！識相的趕緊給老子分只兔子，不然......”

陰惻惻一笑，故意拔高了嗓門，“不然老子就去公社喊，說你膽大包天，私自上山打獵，糟踐集體家當(dāng)，到時(shí)候有你好受的！”

他嘴里放著狠話，身子卻又猛往前撲。

這回目標(biāo)賊明確，直沖著背簍去。

秦建華最恨這種欺軟怕硬、趁火打劫的貨，兩輩子的火氣在這一刻全涌了上來。

“作死！”

他低吼了聲，腳下一絆，順勢抓住王賴子的手腕，狠狠一擰！

咔嚓！

胳膊肘脫臼的脆響驟起，王賴子的慘叫跟殺豬似的，驚得林子里的鳥撲棱棱飛起來一片。

“?。。?！”

“我的手！我的手?jǐn)嗔?！老子要去公社告你！?/p>

王賴子的嚎叫聲在午后的林子里格外刺耳，沒一會兒就引來了附近干活的村民。

大伙一看是王賴子挨了打本想不管，可瞅見秦建華鼓鼓囊囊的背簍和褡褳立馬炸了鍋。

“哎喲喂！秦家小子打了這么多野物？”

“那是山雞、野兔吧？這得有多少肉??！”

“他膽子也太肥了！私自上山打獵，這是犯規(guī)矩的！要被批斗的！”

“就是！山里的東西都是集體的！他這是挖社會主義墻角！”

“......”

議論聲、驚呼聲、指責(zé)聲混在一起，大伙的眼直勾勾盯著秦建華和那些獵物，挪不開。

人群里，有人面色嚴(yán)肅站了出來，指著秦建華大聲道：“山里的野物是集體的財(cái)產(chǎn)，你私自打獵，糟踐山林，這是犯錯(cuò)誤，必須去公社說道說道！”

王賴子一聽有人幫腔，忍著疼，扯著破鑼嗓子嚎。

“哎喲喂！打死人啦！秦建華殺人啦！”

“他還偷著上山打獵，弄了這么多野物！你們可得給我做主??！”

“是?。∷@是違反政策，得好好教育！”

“還傷人，這可是反革命破壞，得抓起來！”

幾個(gè)眼饞的村民跟著起哄，秦建華心里的火直躥，他使勁掐了下自己大腿，眼眶瞬間紅了。

“各位叔大爺、嬸子大娘，你們可不能聽他瞎咧咧??！”

“這王賴子啥德行，屯子里誰不知道？游手好閑，偷雞摸狗，凈禍害鄰里，他的話能信？”

“我家啥光景，你們還不清楚？我大姐秦紅梅，昨天你們不少人都看見了，被婆家打成那樣，腿動不了，我沒錢請大夫，只能自個(gè)兒進(jìn)山找草藥。”

“家里還有弟弟妹妹，我要不進(jìn)山找口吃的，難道眼睜睜看著一家子餓死、疼死？”

他說著猛地扯開褡褳，露出里面用樹葉包裹的草藥。

“我秦家祖上幾代都是獵戶，我爹更是屯里最好的獵手，他把手藝傳給我，我憑這手藝給家人掙條活路，我錯(cuò)了嗎？這些野物，我一不賣錢，二不投機(jī)倒把，全拿回家給受傷的姐姐、餓肚子的弟弟妹妹填肚子，這叫啥破壞集體家當(dāng)？啥挖社會主義墻角？”

他這番話噼里啪啦說出來，帶著血帶著淚，瞬間把那些指責(zé)聲壓了下去。

人群瞬間安靜了下來，不少人神情變得復(fù)雜，先前的指責(zé)、眼饞，慢慢摻了些同情和理解。

是啊。

秦家的難處，屯子里誰不知道？

他爹秦江河還是為了公社沒的。

昨天秦建華從王家把他姐背回來那慘樣，不少人都瞅見了。

餓肚子......

誰不餓？

只是沒人敢像他這樣豁出去罷了。

“吵吵啥？都圍在這兒干哈？”

大伙正愣神的功夫，一個(gè)蒼老卻帶著威嚴(yán)的聲音響起。

人群自動分開條道，村長秦萬山叼著旱煙袋，背著手，皺著眉走過來。

他是秦家本家的長輩，在屯里威望高，大伙瞬間都閉了嘴。

秦萬山瞥了眼地上哼哼唧唧的王賴子，又掃了眼秦建華和他褡褳里的草藥，心里大概有了數(shù)。

“村長！村長您可來了！”

王賴子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哭嚎得更起勁了。

“秦建華把我胳膊都擰折了！他還私自上山打獵，打了那么多野物！您可得管管啊！”

“是啊！他這是違反政策，得好好教育！”

“還傷人呢！這可是反革命破壞的重罪，得抓起來！”

幾個(gè)眼熱的村民立刻出聲，秦萬山卻沒理會他們，煙鍋在鞋底上磕了磕后看向了秦建華。

“建華，咋回事？”

秦建華深吸一口氣，把事兒大概說了說，重點(diǎn)強(qiáng)調(diào)了姐姐的傷勢、家里的困境，還有打獵只為活命的意思。他沒有添油加醋，大伙自然也沒人反駁。

秦萬山靜靜聽著，聽到秦建華提他爹，渾濁的眼里閃過一絲疼惜。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轉(zhuǎn)向王賴子，聲音帶了些火氣。

“王賴子，你啥德行屯子里誰不清楚？搶人東西挨了打，那是活該！”

“再敢嚎，送你去公社學(xué)習(xí)班反??！”

這話一出，王賴子像被掐住了脖子嚎哭戛然而止，只剩下抽氣的份。

秦萬山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的勁，看著大伙嘆氣道：“建華這孩子，是沒辦法了?！?/p>

“他爹秦江河是為了公社冒雨進(jìn)山趕野豬沒了，他家對的起公社！”

“他姐現(xiàn)在傷成這樣，家里又揭不開鍋，孩子憑祖?zhèn)鞯氖炙囘M(jìn)山找點(diǎn)吃食、弄點(diǎn)草藥救命，情理之中。大家都沾親帶故的，得有良心，總不能把孩子給逼死?！?/p>

“這事就到這兒，誰再嚼舌根，那才是真的搞破壞，反革命！”

他這話一出，那些有意見的立馬閉了嘴。

秦建華心中的石頭落了地，涌上來一股感激。

大伙見村長出面，也曉得自個(gè)沒那本事，就算再眼紅也只能散了。

秦建華沒有絲毫的猶豫，從背簍里掏出那只山雞，雙手捧著遞到了秦萬山面前。

“三爺爺，翠花嬸剛生完娃，三奶奶身子也不好，這您拿回去給三奶奶和翠花嬸補(bǔ)補(bǔ)身子?！?/p>

秦萬山看了看那只肥美的山雞，又看了看秦建華眼里的誠懇，還有他背簍里剩下的斑鳩、野兔，眼里閃過一絲贊許。

這小子，有膽氣，有擔(dān)當(dāng)，還懂人情世故，是個(gè)好娃！

他家老二媳婦前段時(shí)間剛生了娃，也確實(shí)需要補(bǔ)充點(diǎn)營養(yǎng)。

他沒推辭，伸手接了過來，掂了一下。

“那我就收下了。你趕緊回去吧，給你大姐敷藥要緊?！?/p>

“記住，山里......不太平，自己小心?！?/p>

最后一句，話里有話。

“哎！謝謝三爺爺！”

秦建華鄭重地應(yīng)下，背上褡褳和背簍，大步流星地朝著家的方向走去。

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院門，一股濃郁的、帶著焦糊味的肉香直往鼻子里鉆。

秦建民正蹲在灶膛前添柴，小臉被火映得通紅。

秦丁香則趴在東屋窗臺上，直勾勾朝門口望。

一瞅見秦建華的身影，小丫頭立刻尖叫起來。

“大哥回來咯！大哥回來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