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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這幅畫的意思,再明白不過。
他今天斗敗的,只是嚴嵩那艘大船上,跳下來的一只小蝦米。
而他顧家,早已被那艘大船,視為了敵船的同伙。
李芳的聲音,好像來自九幽地府,在他的耳邊響起。
“王爺說,肖文的事,不算完。他背后的人,不會善罷甘休。三天后,會有一位大人物,從京城親至應(yīng)天府?!?/p>
顧塵猛地抬頭。
李芳看著他,一字一頓地吐出了那個名字。
“嚴閣老的義子,錦衣衛(wèi)指揮使,陸炳?!?/p>
陸炳。
錦衣衛(wèi)指揮使。
嚴嵩的義子。
這三個詞,好比三座大山,轟然壓下,將知味軒后院剛剛?cè)计鸬目駳g與喜悅,碾得粉碎。
院子里的喧囂好像被一把無形的刀瞬間斬斷。
剛才還圍著顧塵稱兄道弟,滿臉堆笑的賓客,此刻好比見了瘟神,一個個臉色煞白,連招呼都顧不上打,作揖都顯得敷衍,腳底抹油一般,作鳥獸散。
不過眨眼的工夫,原本人聲鼎沸的院子,只剩下顧家父子,錢通,還有裕王府的總管李芳。
錢通那張素來精明的臉,此刻血色盡褪,嘴唇哆嗦著,連端茶杯的手都在發(fā)抖。
“陸,陸閻王,他怎么會來應(yīng)天府?”
顧庭蘭更是腿一軟,要不是扶住了旁邊的桌子,險些癱坐在地。
他一輩子只跟泥巴和窯火打交道,聽過的最大的官就是知府。
錦衣衛(wèi)指揮使,那是在話本里才會聽到的,專管抄家滅門的活閻王。
“我們快跑吧!這應(yīng)天府待不了了!”顧庭蘭的母親陳氏沖了過來,死死抓住兒子的胳膊,聲音里帶著哭腔。
整個院子,被一種名為絕望的氣氛籠罩。
只有顧塵,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他沒有理會眾人的慌亂,只是將裕王那封無字信,仔細地折好,揣進懷里。
然后,他才抬起頭,看向李芳,問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問題。
“陸炳是個什么樣的人?”
他的聲音很平靜,沒有絲毫波瀾,好像在問今天天氣如何。
李芳看著顧塵,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一絲真正的驚訝。
他原以為這少年會被嚇得六神無主,卻沒想到,他竟是第一個冷靜下來,分析對手的人。
“陸炳,”李芳的聲音壓得極低,“是一頭吃人不見骨頭的過江猛虎。他執(zhí)掌錦衣衛(wèi),是圣上最信任的爪牙,更是嚴閣老手里最鋒利的一把刀。殺人,對他來說,就像家常便飯?!?/p>
他頓了頓,話鋒一轉(zhuǎn):“但他也有弱點。他忠于嚴閣老,更忠于他自己手里的銀子。他的貪婪,和他的權(quán)勢一樣,沒有止境?!?/p>
銀子。
顧塵抓住了這個關(guān)鍵詞。
“多謝李總管指點?!鳖檳m對著李芳,鄭重地拱了拱手,“今日之恩,顧塵記下了?!?/p>
“顧小哥,你這是?”李芳有些不解。
“我要親自去一趟京城,將這十件貢品和這份‘萬民折’,呈獻給圣上。”顧塵說道。
“什么?”顧庭蘭第一個跳了起來,“你瘋了?現(xiàn)在去京城,那不是自投羅網(wǎng)嗎?”
“爹,你錯了?!鳖檳m轉(zhuǎn)頭看著他,“我們越是怕,他們就越是會把我們往死里整。肖文倒了,他們正好缺一個殺雞儆猴的由頭。我們現(xiàn)在唯一能活命的辦法,就是把事情鬧大,鬧到圣上面前去!讓所有人都看著!陸炳再大的膽子,也不敢在天子眼皮底下,公然枉殺一個‘忠心耿耿’的貢瓷匠人。”
李芳的眼睛亮了。
好一招釜底抽薪!
與其在應(yīng)天府坐以待斃,等著陸炳上門羅織罪名,不如主動出擊,跳進京城那個更大的漩渦里。
只要站在了萬歲爺面前,有了“貢瓷”這道護身符,陸炳即便想動手,也得掂量掂量。
“王爺會幫你?!崩罘籍敊C立斷,“我立刻修書一封,王爺在京中的人,會為你安排好一切,保證你能見到圣上。”
“有勞了。”顧塵再次拱手。
李芳不再多言,立刻叫人備好筆墨,匆匆寫信去了。
這不只是在幫顧塵,更是在幫裕王。
顧塵這顆棋子,已經(jīng)下活了,下一步,就要看他能在京城掀起多大的風(fēng)浪。
等李芳走后,錢通才顫顫巍巍地湊了過來。
“顧,顧小哥,那剩下的這批瓷器怎么辦?這可是燙手的山芋??!”
那九十多件天青釉,此刻擺在院子里,不再是寶物,而是一堆催命的罪證。
顧庭蘭也反應(yīng)過來,急道:“對,對,得趕緊處理了!要么藏起來,要么,要么就砸了!絕不能讓陸炳抓到把柄!”
“砸了?”顧塵笑了,“爹,那可是幾萬兩,幾十萬兩的銀子,你舍得?”
“錢重要還是命重要!”顧庭蘭氣急敗壞地吼道。
“錢和命,我全都要?!鳖檳m的笑容,忽然變得有些森冷。
他轉(zhuǎn)頭看向錢通,一字一句地說道:“錢掌柜,我要你幫我辦一件事?!?/p>
“您說!”錢通把姿態(tài)放得很低。
“我要你,在一天之內(nèi),把這批天青釉,全部賣出去!”
“什么!”
這次,連錢通都叫了起來。
“賣掉?顧小哥,你不是說不賣,要吊著他們的胃口嗎?而且,現(xiàn)在誰還敢買?這可是錦衣衛(wèi)指揮使盯上的東西!”
顧庭蘭也急了:“塵兒,你到底在想什么?你不是說好要名聲嗎?怎么又要賣了?你把爹都給弄糊涂了!”
“此一時,彼一時?!鳖檳m的邏輯清晰得可怕,“之前不賣,是因為一個肖文,還壓不死我們,我們可以慢慢玩。但現(xiàn)在來的是陸炳,是猛虎,不是野狗。跟他玩虛的,我們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p>
他走到那批瓷器前,輕輕撫摸著一只溫潤的茶盞。
“對付猛虎,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喂飽他。讓他覺得,吃了我們,不但沒好處,反而會損失一大塊肥肉。”
“我要去京城,打點關(guān)節(jié),上下疏通,哪一樣不要錢?裕王能保我見到皇帝,但見了皇帝之后呢?嚴黨要是發(fā)難,我拿什么跟他們斗?總不能只靠一張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