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發(fā)那天，天氣晴好。

我們打車到達(dá)機場，婆婆帶著妞妞正準(zhǔn)備辦理登機手續(xù)。

我表面上平靜，心里卻像揣著一面鼓。

我知道，按照我對我媽的了解，事情絕不會這么簡單結(jié)束。

她怎么可能甘心真的一個人去坐火車？

果然，就在我們準(zhǔn)備前往登機口的時候，我看見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我媽一個人，拎著個舊布包，里面裝著她提前蒸好的饅頭和煮雞蛋。

那種不甘、嫉妒、委屈的情緒幾乎要從她臉上溢出來。

陳越也看到了，輕輕碰了碰我，低聲道：「媽怎么也來了？」

我搖搖頭，示意他別管。

我假裝沒看到她，繼續(xù)往里走。

身后傳來一陣急促的的腳步聲。

「等等！妍妍！陳越！你們等等！」

我停下腳步，緩緩回頭。

她喘著粗氣跑過來：

「等等，你婆婆她都能坐飛機，我憑什么不能坐？」

「我可是你親媽，有讓親媽去坐火車，帶著婆婆享福的道理嗎？」

「這差價，媽給你們補，不能讓人看了笑話?！?/p>

既然她都那么說了，我自然按照她說得辦。

我趕忙帶著她去服務(wù)臺咨詢，還好這個班次還有票。

不過她沒想到的是，我真的會要她出差價。

本來她就是一句客套話，可我在付款的時候遲遲不掏出手機。

她只能硬著頭皮付了款，然后一聲不吭地開始生悶氣。

飛機落地昆明，網(wǎng)紅餐廳里菜單上的價格讓我媽瞬間黑了臉。

「一個汽鍋雞要298？搶錢啊?！顾曇舨淮?，但足以讓周圍幾桌客人轉(zhuǎn)頭看向我們。

陳越趕緊打圓場：

「媽，這是景區(qū)，價格肯定比普通小店貴點。他們家的汽鍋雞是招牌，聽說湯特別鮮，您嘗嘗。」

我婆婆也溫和地勸道：

「親家母，出來玩就別計較這些了。這米線看起來也不錯，咱們點一份嘗嘗？」

她卻毫不猶豫地從布包里掏出煮雞蛋和饅頭：

「我不吃，你們吃吧，我吃這個就行，干凈又頂飽。」

若是以前，我肯定會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然后絞盡腦汁地勸她。

甚至可能因為心情糟透而和大家一樣食不知味。

但這次，我只是笑了笑，對服務(wù)員說：

「一個汽鍋雞，一份大理砂鍋魚，一份土雞米線......」

我點了幾樣清淡適合長輩和小孩的菜，然后對陳越和我婆婆說，

「媽既然帶了吃的，就別勉強她了，我們點自己的就好。」

陳越有些詫異地看著我，但見我一派平靜，也沒再多說。

等菜的時候，我媽就旁若無人地剝起了雞蛋。

高溫天氣下，雞蛋顯然已經(jīng)不太新鮮，一股淡淡的餿味開始彌漫開來。

菜很快上齊了，香氣四溢。

我給婆婆盛了一碗汽鍋雞，湯色清亮，香氣撲鼻。

妞妞吃得滿嘴油光，開心地說：「外婆，這個魚好好吃，你嘗嘗嘛?！?/p>

我媽卻像是捍衛(wèi)著什么神圣的信念，硬是看都不看桌上的菜一眼。

一口雞蛋一口饅頭，吃得心安理得。

她甚至故意把裝雞蛋的塑料袋弄得窸窣作響，以彰顯自己的正確。

我能感覺到周圍投來的目光變得復(fù)雜——有好奇，有不解，甚至有一絲輕蔑。

那些目光仿佛在說：

「這一家人怎么回事，怎么就讓那個老太太自己啃干糧？」

陳越和我婆婆顯然也感受到了，他們吃得有些小心翼翼，不敢大聲說笑。

從前，這種氛圍足以讓我如坐針氈，內(nèi)心充滿羞恥和無力感。

但現(xiàn)在，我清楚地知道，這尷尬是她主動選擇并樂于見到的。

她享受這種被動獲得的關(guān)注，享受子女因她的行為而產(chǎn)生的窘迫。

這本質(zhì)上是一種無聲的控制。

我津津有味地品嘗著砂鍋魚，給妞妞夾菜，和陳越討論下午去滇池的路線。

完全無視了身邊那個就著餿雞蛋啃饅頭的身影。

她不是喜歡有福不享，沒苦硬吃嗎？

那就請便吧。

我奉陪到底。

這頓飯，除了我媽，我們都吃得還算滿足。

結(jié)賬時，我看著賬單，心里沒有一絲往日的煩躁。

我甚至對我媽笑了笑：「媽，還是您會過日子，這頓飯您可省了不少錢?！?/p>

她臉上沒有喜悅，只有一拳打在棉花上的失落和慍怒。

她大概終于意識到，那個會因為她自我犧牲的表演而焦慮、愧疚、最終向她妥協(xié)的女兒，已經(jīng)不見了。

妞妞趴在我耳邊小聲問：「媽媽，外婆為什么不和我們一起吃好吃的呀？」

我親了親她的臉蛋，輕聲說：「因為外婆有自己的習(xí)慣。我們要尊重她，但不一定非要學(xué)她?！?/p>

不出意外，她晚飯也是同樣的操作，饅頭就雞蛋。

這中間，陳越和婆婆，甚至妞妞都不僅勸過一兩次，她都不為所動。

她像是就和我杠上了，非要我開這個口，而我偏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