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環(huán)扶著她起身，讓她趕緊脫了身上的濕衣裳：“若不是你今日實在失態(tài)，二小姐也不會將話說得如此明白，她是見你擔心受怕的心疼你呢?！?/p>

高門顯貴里的主子們都深知禍從口出、隔墻有耳的道理，因此說出的話總是斟酌再斟酌，總免不了讓伺候的人猜了又猜。

她說著，又嘆了口氣：“那日之后，二小姐實則是想讓我把話同你說明白些，是我覺得你素日里心大，正好趁著這件事好好磨磨你的性子，因此也不肯把話說得太明白，總以為你自己琢磨明白了才算真明白，誰知你真就一根筋到底，這才鬧出了今日這一遭?！?/p>

“你別怪我?！贝洵h(huán)把里衣遞給碧玉，讓她穿好后躺進被窩里。

碧玉聽她說這樣的話，忙拉著她的手：“我自是知道你的，你從來只有好心沒有壞心，是我愚笨不開竅，若主子怪你，你也別自己擔著，只管推我身上來?！?/p>

翠環(huán)摸了摸碧玉的頭，嗔道：“說什么傻話，二小姐難道是什么動輒打罵不休的主子么？”

“二小姐性子好，不是難伺候的，禾苗那事兒說到底也是她咎由自取，你別怪二小姐心狠。”翠環(huán)輕聲道。

碧玉躺在床上，搖搖頭：“我怎么會怪二小姐？你我又不是沒見過收拾人的手段，哪件不是要了人半條命的？二小姐這一手，可真算不上狠?！?/p>

“你明白就好，”翠環(huán)起身，撥了撥炭盆，“我還要回二小姐身邊當差，我給你煮了姜茶，一會兒讓小丫鬟送來，你吃了后好好睡一覺，明日才好安安穩(wěn)穩(wěn)地伺候主子?！?/p>

碧玉聽著，又紅了眼眶：“多謝你?！?/p>

翠環(huán)笑著拍了拍她的被子：“你我打小的情分，說什么客氣話，我走了?！?/p>

外面雪已經(jīng)堆積起來了，片刻便是厚厚一層，翠環(huán)小心地掀開簾子，不讓冷風吹進來。

屋內(nèi)燒著炭盆，銀絲炭是上好的炭，燒了許久也不見多少煙氣。

付臻抬眼看過去：“碧玉可還好？”

翠環(huán)上前行了個禮：“都好，哭了一場，如今喝了姜茶，想必是睡過去了?！?/p>

付臻點點頭，視線雖在書里，思緒卻不在：“碧玉的性子還不夠穩(wěn)重，但勝在伶俐，還須你平日里多看著點她?！?/p>

翠環(huán)應下：“奴婢明白。”

屋內(nèi)一時又靜了下來，付臻的思緒延伸出很遠，莫名想到了那個庶女身上。

在夢中，她只知道侯府有一位蘇姨娘，但卻沒聽說過有這么一位庶女。

這輩子從頭開始，很多事都慢慢偏離了方向，不知為何，她總有些在意這個庶女。

雪越下越大，等到了傍晚，才緩緩停了下來。

道觀里，燈火通明。

一名老道從蒲團上起身，一甩拂塵，看著旁邊閉著眼的陳洛冰，緩緩開口道：“明日又到了你家人來看你的時候了?！?/p>

陳洛冰閉眼不語，她身量單薄卻有力，身上的道袍竟穿出了幾分飄渺出塵來。

她與陳庭風有三分像，眉眼更像那位蘇姨娘，只是更明朗冷硬些。

老道見她如此，搖了搖頭，掐指一算：“你的命數(shù)我從來看不清楚，虛虛實實，亂象叢生，近幾日一算，竟又顯出幾分混沌來，我總怕你劫數(shù)將近，一時不慎便斷送了性命?！?/p>

陳洛冰這才睜開眼，那雙眼生得極漂亮，乍一看竟仿佛有光華在其中，似九天玄女的眼，偏又帶了幾分妖冶。

不過片刻間，她便收斂了光華，復又成了平淡無波的模樣。

她抬頭，看著供桌上不斷晃動的燭火，微微一笑：“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我活到現(xiàn)在，本就是強求來的?！?/p>

“或許是我上輩子欠了別人的恩，這輩子只為了報恩來?！?/p>

老道養(yǎng)了她將近二十年，早將她當女兒看待，聞言本欲反駁，卻又不知該說些什么，只好泄氣一般在她身旁坐下。

“你的命數(shù)太亂，侯府養(yǎng)不住你，我這才將你接到道觀里隔離了世俗養(yǎng)著，若你好好在道觀待一輩子，少見世人，未嘗不能壽終正寢?？蛇@幾日星辰移動，我分明看見你的命途變了，約莫明日，你的劫數(shù)就該來了，你......”

“師父，”陳洛冰打斷老道的話，一雙眼看向他，瞳孔剔透，像能看穿世間善惡，“那不是劫數(shù)?！?/p>

“是我欠下的因果?！?/p>

她推開窗，窗欞上的積雪飄揚，她淡淡望著遠處燈火通明的京城：“也是我的機緣?！?/p>

雷電轟鳴，星辰倒轉，她費盡心機才搏了這一世，無論如何，她都不會再讓那個人走上一世的老路。

下過大雪之后總是格外冷些，白云觀建在山腰上，侯府打定主意今日去道觀，便早早有侯府的下人掃去山路上的積雪。

恰逢今日陳庭風書院放假，白夫人一見他便道：“你也同我們一塊兒上山，也好見一見你三妹妹?！?/p>

陳庭風微微頷首，倒也沒推拒，翻身上馬后，跟在馬車旁慢慢向城外走去。

自打那日二人嘴上打了機鋒后，付臻便沒再見過陳庭風，她也懶得和這么一個看自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人見面。

看見他的冷臉，她都能少吃一碗飯。

白云觀就在離京城不遠的青城山上，馬車晃悠了片刻，便穩(wěn)穩(wěn)停在了山腳下。

付臻掀開簾子，一股清爽冷冽的空氣撲面而來，她忍不住吸了一口氣，只覺得精神一振。

山腳下四處都是田地，如今被積雪覆蓋，遠處還零零散散坐落著人家，不時冒出炊煙來。

他們是晌午吃了午飯來的。

“瑞雪兆豐年，這幾日都下著大雪，想來明年也能有個好收成?！卑追蛉诵Φ?。

蘇姨娘跟在她后頭點點頭，一如既往地緘默。

付臻笑道：“是呢，往年我在鄉(xiāng)下時，只要下了場大雪，來年地里的菜總是長得格外好些?！?/p>

白夫人摸了摸她的手，有些心疼道：“這些年你受苦了?！?/p>

這樣的大雪天，莊稼倒是好好的，可人卻難熬。

付臻懂得田地里的幾番道理，必然是經(jīng)歷過的，她一個女子，父親不著家甚至還要靠她養(yǎng)家，如何能不吃苦？

付臻笑了笑，只說：“如今就都不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