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歡沒有睡。

電話掛斷后，整個小店重歸死寂。

新?lián)Q的冰箱在吧臺下發(fā)出細(xì)微而平穩(wěn)的嗡鳴，墻角的環(huán)繞音響待機(jī)燈閃著幽幽的紅點。

除此之外，再無聲息。

他陷在懶人沙發(fā)里，身體維持著通話時最后的姿勢，一動不動。

唯一的亮光，來自他手中的手機(jī)屏幕。

冷白色的光，將他臉上所有的情緒都抹平了，只剩下一片近乎冷酷的平靜。

江城大學(xué)的校園墻論壇，此刻正是一片狂歡的海洋。

置頂?shù)奶訕?biāo)題用猩紅的字體加粗，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釘子。

《避雷！動漫街新開的“天價”陪玩店，店主看人下菜碟，專舔漂亮女生！》

夜歡點了進(jìn)去。

發(fā)帖人是李娜，她以一個“勇敢揭露真相”的受害者口吻，詳細(xì)“還原”了昨晚的探店經(jīng)歷。

她將夜歡對她們的冷淡，歪曲成“對普通顧客發(fā)自骨子里的鄙夷與不屑”。

她將夜歡為林晚解圍，描繪成“一看到漂亮女生就雙眼放光，態(tài)度一百八十度大轉(zhuǎn)彎，區(qū)別對待”。

帖子還配上了幾張精心拍攝的店內(nèi)照片，豪華的設(shè)備與空無一人的場景形成對比，暗示著“收費昂貴，專坑學(xué)生”。

這還不是最致命的。

帖子下方，一個匿名小號，放出了幾張經(jīng)過裁剪的微信聊天截圖。

截圖中，一個備注為“陪玩店老板”的人，頭像和夜歡一模一樣。

聊天內(nèi)容輕浮而油膩。

“妹妹下次穿cos服來，給你打折哦。”

“一個人住嗎？晚上無聊可以隨時找哥哥聊天?！?/p>

偽造的證據(jù)，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準(zhǔn)地捅向了要害。

評論區(qū)早已淪陷。

“早就覺得這家店不對勁了，裝修得花里胡哨，原來是這種人開的?！?/p>

“惡心，最討厭這種看臉的男的，吐了?！?/p>

“臥槽，就在我們學(xué)校附近，兄弟們千萬別去！”

“感謝樓主排雷，差點就去踩坑了，還好我窮?！?/p>

幾條理性的質(zhì)疑聲，很快就被淹沒在憤怒的浪潮里。

“P圖也太明顯了吧？這對話假的離譜?！?/p>

“樓主是不是跟老板有仇??？感覺在故意帶節(jié)奏?！蔽垩苑x語像決堤的洪水，混雜著匿名的惡意，瘋狂刷新。

夜歡面無表情地滑動著屏幕，一目十行地看完了所有的帖子和評論。

夜歡的拇指在屏幕上緩慢地滑動，一頁一頁，一行一行，將那些不堪入目的字句盡收眼底。

他的臉上沒有憤怒，沒有焦躁。

所有的波瀾都被壓在他心里最深處。

他深吸一口氣，和她們對罵？

那是最愚蠢的手段。網(wǎng)絡(luò)罵戰(zhàn)的本質(zhì)，是情緒的宣泄，不是事實的辯論。

一旦陷入，只會把自己拉進(jìn)她們預(yù)設(shè)的泥潭里，在無休止的自證和相互攻擊中，耗盡所有的體面。

貼證據(jù)？

他看了一眼那些被P得充滿暗示性的聊天記錄截圖，心中冷笑。

在一個只求八卦和沖突的輿論場里，真相是最廉價的東西。你拿出一百個證據(jù)，也叫不醒一群裝睡的人。

他們想要的，根本不是真相。

他們想要的，是更刺激的劇情，是足以蓋過之前謊言的、更勁爆的沖突。

是看他這個“黑店老板”如何氣急敗壞，如何丑態(tài)百出。

夜歡的指尖，在屏幕上輕輕一點。

手機(jī)，黑屏。

世界，徹底安靜了。

他將手機(jī)反扣在身邊的地毯上，站起身，在小小的店里踱步。

暖黃色的燈帶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又在墻角被扭曲。

他們想用惡意來定義我的店，用骯臟的揣測，來玷污這個地方。

那好。

我就用最純粹的、不加掩飾的“善意”，來回應(yīng)這一切。

我要讓他們親眼看看，這個被他們描繪成“地獄”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樣子。我要讓所有人都看到，那個被他們污蔑成“綠茶”的女孩，她的才華和努力，究竟有多么耀眼。

一個近乎瘋狂的計劃，在他腦中迅速成型。

破釜沉舟。

夜歡停下腳步，重新拿起手機(jī)，解鎖。

他沒有再看那個烏煙瘴氣的論壇，而是徑直點開了微信，找到了那個灰色的兔子頭像。

指尖按下通話鍵。

“嘟......嘟......”

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通，那頭傳來蘇清帶著濃重鼻音的、小心翼翼的聲音。

“喂......？”

夜歡能想象到她此刻正縮在被子里，抱著手機(jī)，在怎樣的惶恐與不安中，接起了這個電話。

他沒有給她說話的機(jī)會，直接用一種半開玩笑、半認(rèn)真的語氣，打破了那份沉重。

“蘇清?！?/p>

他頓了頓，聲音里帶著一絲自嘲的笑意。

“我這個‘快倒閉’的倒霉老板，想正式邀請你這位‘被排擠’的優(yōu)秀設(shè)計師，來店里幫我策劃一個‘關(guān)門前的最后狂歡’?！?/p>

電話那頭，是長久的沉默。

夜歡能聽到她壓抑著的、微微有些急促的呼吸聲。

他靠在吧臺上，看著窗外深邃的夜色，一字一句，清晰地將那個瘋狂的念頭，拋了過去。

“有沒有膽量來？”

......

宿舍里，蘇清蜷縮在被子里，只露出一雙通紅的眼睛。

手機(jī)屏幕的光，冰冷地照亮了她臉上的淚痕。

校園墻的帖子，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匕首，在她心里反復(fù)攪動。

那些污言穢語，那些惡意的揣測，比導(dǎo)師的批評，比李娜她們當(dāng)面的嘲諷，更讓她感到窒息。

她想反駁，想解釋，可她打出的每一個字，都顯得那么蒼白無力。

就在她快要被絕望吞沒時，夜歡的電話打了進(jìn)來。

他的聲音，像一束穿透黑暗的光。

可當(dāng)她聽完那個近乎荒唐的邀請時，那束光又讓她感到了恐懼。

“我......”

蘇清的聲音抖得厲害，帶著濃重的哭腔。

“我......我去了，會不會給你添更多麻煩？她們肯定會罵得更難聽的......”

她害怕。

她怕自己會把這個唯一對她釋放過善意的地方，也拖進(jìn)這灘污泥里。

“麻煩？”

電話那頭，夜歡的語氣突然變得嚴(yán)肅起來。

“我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最大的麻煩了?！?/p>

“蘇清，逃避解決不了任何問題。他們?yōu)槭裁锤疫@么欺負(fù)你？就是因為你從來不反抗，你只會躲?！?/p>

他的每一個字，都像一顆釘子，狠狠敲進(jìn)蘇清的心里。

“這一次，你不是來幫我。我們是‘共犯’，是一起向那些無聊透頂?shù)膼阂?，宣?zhàn)。”

共犯。

這個詞，像一道驚雷，在蘇清混亂的腦海中炸響。

她握著滾燙的手機(jī)，眼前閃過李娜和劉若墨那兩張輕蔑的嘴臉，閃過小組里其他人投來的異樣目光，閃過那些匿名ID背后一張張扭曲的臉。

然后，畫面定格。

定格在那個小店里，那個男人擋在她身前，用冰冷的眼神逼退所有惡意的背影。

一種前所未有的熱流，從她冰冷的心臟深處涌起，瞬間流遍四肢百骸。

憑什么？

憑什么我要一直躲？

憑什么我要為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

她猛地從床上一躍而起，因為動作太猛，腦袋撞在床沿上，發(fā)出一聲悶響。

但她感覺不到疼。

她對著電話，用一種帶著顫抖，卻又前所未有的，堅定的聲音嘶吼。

“好！”

“我......我來！我現(xiàn)在就過來！”

......

半小時后。

夜歡店門口，出現(xiàn)了一個把自己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身影。

衛(wèi)衣的帽子拉得很低，臉上戴著口罩，只露出一雙因為緊張而四處張望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