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子稍能下地，我便想去咸福宮看看。

母妃去后，這里一直空置。

我常去小坐片刻，覓得片刻安寧。

還未走近宮門，一陣刺耳的嘈雜便打破了往日的寂靜。

嬉笑聲，奔跑聲，還有瓷器碰撞的脆響。

我心口一緊，加快了腳步。

推開那扇沉重的宮門，眼前的景象讓我血液驟冷。

母妃生前最愛的清靜之地，此刻雞飛狗跳。

福嘉穿著一身扎眼的石榴紅裙，釵環(huán)歪斜。

正毫無形象地追打著一個(gè)小太監(jiān)，幾個(gè)宮女在一旁賠笑附和。

而母妃精心養(yǎng)護(hù)了十幾年的素心蘭，全被踢翻在地，零落成泥。

“公主殿下，這，這是先貴妃娘娘......”

福嘉滿不在乎地?cái)[手，語氣殘忍又天真：

“哎呀，幾盆破花而已，父皇說了，我從前受苦了，如今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我站在原地，渾身冰冷。

才知在我病得昏沉?xí)r，她路過此地，隨口一句：

“咸福，福嘉，都有一個(gè)福字呢，多吉利！父皇，我要住這里！”

于是，我母妃住了半輩子的宮苑，便成了她的新地盤。

我看著這片狼藉，第一次，不想再維持什么端莊體面。

“出去，誰允許你們?cè)谶@里撒野！”

福嘉看著我，夸張地瞪大眼。

還未發(fā)作，一個(gè)清冷的聲音自身后響起：

“淑和公主?！?/p>

我脊背一僵。

傅清臣不知何時(shí)立于廊下，看著我的做派，眉間不豫。

“陛下既已將咸福宮賜予福嘉公主，自有圣意?！?/p>

“公主殿下如此咄咄逼人，莫非是覺得陛下錯(cuò)了，要抗旨不成？”

抗旨。

好重的罪名。

我垂眸，緊攥著素凈的裙擺，眼底酸澀得厲害。

我哪有那樣大的本事呢。

母妃去后，我便似無根浮萍，無人在意。

如今連守住最后一點(diǎn)念想的能力都沒有。

“好?！?/p>

我抬起頭，迎上他清冷的目光，輕聲道。

“既是她的地方，我不進(jìn)去，只把母妃那幅小像帶走，總可以吧？”

那是母妃生前最愛的自畫像。

傅清臣眉頭微蹙，尚未開口，福嘉卻雀躍應(yīng)承：

“自然，淑和姐姐去取了便是?！?/p>

我不再看他們，徑直走入殿內(nèi)。

小心翼翼地取下那幅蒙了塵的畫軸，緊緊抱在懷里。

目光不經(jīng)意掃過梳妝臺(tái)，臺(tái)上空空如也。

唯獨(dú)角落，還靜靜躺著一枚羊脂玉璧。

那是母妃的陪嫁，她說玉可養(yǎng)人，能護(hù)平安。

鬼使神差地，我伸出手去。

就在指尖即將觸碰到那溫潤玉璧的瞬間。

“咻！”

一枚石子精準(zhǔn)地打在玉璧上。

啪嚓，清脆的碎裂聲，響徹大殿。

我僵在原地，看著那玉璧碎成幾瓣，散落在塵埃里。

福嘉舉著個(gè)小彈弓，笑嘻嘻地倚在門框上，身后是傅清臣和那群看熱鬧的奴仆。

“淑和姐姐，說好只拿畫的，怎么能偷東西呢？”

她歪著頭，語氣天真，眼神惡意昭彰。

“在我們鄉(xiāng)下，偷東西可是要剁手的?！?/p>

羞辱感像烈火，燒遍全身。

我的唇被咬得生疼，嘗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死死抱住懷中的畫軸，挺直脊背，從他們中間穿過。

余光里，傅清臣身形微動(dòng)，似欲上前。

可那道更明媚的身影，已翩然攔在他面前，語帶嬌嗔：

“清臣哥哥，你看她嘛......都允她拿畫了，還不領(lǐng)情......”

后面的聲音，我聽不清了。

也，不想再聽了。

一步步走出咸福宮。

陽光有些刺眼，我抬手，輕輕遮了一下。

眼底卻干澀得很。

原來哀莫大于心死，是流不出眼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