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心悅冷眼旁觀著大院里日益發(fā)酵的流言蜚語(yǔ)。

她知道，輿論的壓力已經(jīng)給夠了，是時(shí)候點(diǎn)燃下一把火了。

她再次打開了那個(gè)樟木箱子，從最底層拿出了那本記錄著嫁妝清單的舊筆記本。

她的目光，落在了“的確良布料三匹”那一行字上。

周澤生，你說拿去給我做驚喜，我倒要看看，你能給我一個(gè)什么樣的“驚喜”。

她沒有直接去找杜紅煙，而是拿著一小塊母親留下的同款布樣，再次敲開了張大媽的家門。

“喲，心悅來了？快進(jìn)來坐！”張大媽正坐在院子里擇菜，看到蘇心悅，熱情地招呼著。

蘇心悅走上前，臉上帶著幾分羞澀和求助的神情，將手里的布樣遞了過去。

“張大媽，您看......這是我媽留下的嫁妝布料?！?/p>

蘇心悅聽著，眼圈卻微微泛紅，她低下頭，聲音里帶著一絲哽咽：“我......我就是想用這布樣，學(xué)著給我爸媽的遺像做個(gè)框套。快到他們的祭日了，我想......親手做點(diǎn)東西。”

她說著，抬頭看著張大媽，眼神里滿是懇求：“大媽，您是咱們大院里手最巧的，您能......能教教我嗎？我笨手笨腳的，怕把這么好的布料給糟蹋了?！?/p>

張大媽接過布樣，只摸了一下，就贊不絕口：“哎喲，這可是好料子！云錦織花布，現(xiàn)在市面上可找不著了！滑溜又挺括，做身新衣裳，保管你最好看！”

“做框套？”張大媽一愣，隨即反應(yīng)過來，“你那三匹布呢？拿出來，大媽直接幫你做了，還用你學(xué)？”

蘇心悅的眼淚恰到好處地掉了下來，她用手帕擦了擦，聲音里帶著幾分“不好意思”和“體貼”：“布......布不在我這兒?！?/p>

“不在你這兒？那在哪？”張大-媽追問。

“在......在紅煙嫂子那兒?！碧K心悅的聲音小得像蚊子哼哼，“前幾天，澤生看我總穿舊衣服，心疼我，就......就把布料偷偷拿給了紅煙嫂子，想讓她幫我做件新衣裳，給我個(gè)驚喜?！?/p>

“什么？！”張大媽的嗓門瞬間拔高，手里的菜都掉在了地上，“他把你的嫁妝布，給了杜紅煙？”

“您小點(diǎn)聲！”蘇心悅連忙做出一個(gè)“噓”的手勢(shì)，臉上滿是“為難”，“澤生也是一片好心......我就是......我就是不好意思去跟紅煙嫂子開口要邊角料，怕她覺得我小氣。所以才想著，先來問問您能不能教我......”

張大媽是什么人精？她看著蘇心悅這副“體貼”又“孝順”，還處處“為別人著想”的模樣，再聯(lián)想到周澤生和杜紅煙最近的黏糊勁兒，瞬間就什么都明白了！

好家伙！這哪里是做驚喜，分明是明搶！

她看著蘇心悅，眼神里充滿了“哀其不幸，怒其不爭(zhēng)”的心疼，她拉著蘇心悅的手，重重地拍了拍。

“心悅啊，你這孩子，就是心太善了！”她說著，話鋒一轉(zhuǎn)，臉上露出了一個(gè)意味深長(zhǎng)的笑容，“這事兒你別管了！”

“??？”蘇心悅故作不解。

“我說，”張大媽湊近她，壓低了聲音，眼神里閃爍著興奮的光芒，“你不是想讓大家知道，你家澤生有多‘疼’你，杜紅煙有多‘賢惠’嗎？”

蘇心悅看著張大媽擠眉弄眼的樣子，終于“恍然大悟”，臉上露出了幾分羞澀和感激。

“大媽......”

“行了！”張大媽一擺手，信誓旦旦地說道，“這事兒，包在大媽身上！你等著瞧好吧！”

......

杜紅煙最近的日子很不好過。

她迫切地需要一個(gè)機(jī)會(huì)來扭轉(zhuǎn)局面。

蘇心悅的那匹布料，成了她最好的武器。

她熬了兩個(gè)通宵，終于將那匹上好的云錦織花布，做成了一件最時(shí)髦的連衣裙。

她對(duì)著鏡子，看著里面那個(gè)明艷動(dòng)人的自己，臉上露出了勢(shì)在必得的笑容。

她要讓所有人看看，她杜紅煙，不是只能穿舊衣服的可憐寡婦！

機(jī)會(huì)很快就來了。

周末，化肥廠工會(huì)組織了一場(chǎng)小型的聯(lián)歡活動(dòng)，就在廠區(qū)大禮堂。

全廠的職工和家屬都會(huì)參加。

杜紅煙穿著那件嶄新的連衣裙，裊裊婷婷地出現(xiàn)在了禮堂里，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哎喲，這不是紅煙嗎？這身衣服可真漂亮！”

“是啊，這料子真好，咱們沛縣可買不到！”

在眾人艷羨的目光中，杜紅煙矜持地笑著，享受著這久違的追捧。

就在這時(shí)，張大媽領(lǐng)著幾個(gè)嬸子，端著瓜子花生，大搖大擺地走了過來。

“紅煙啊，”張大媽的大嗓門一開，半個(gè)禮堂的人都聽見了，“你這可真是心靈手巧！我聽說，這衣服是你特意給咱們心悅做的？”

她頓了頓，故意提高了一個(gè)八度，用一種夸張的、仿佛要向全廠表彰的語(yǔ)氣嚷道：“哎呀呀，你這覺悟可真是高??！這真是......真是咱們廠里的好人，新時(shí)代的模范家屬?。　?/p>

這話一出，杜紅煙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了。

她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張大媽又拉著旁邊的人說：“你們是不知道??！咱們周主任，心疼自己媳婦總穿舊衣服，又不好意思說，就偷偷把心悅的嫁妝布拿出來，請(qǐng)紅煙給做件新衣裳，想給心悅一個(gè)大大的驚喜呢！”

周圍的人一聽，看向杜紅煙的眼神瞬間就變了味。

“什么？這衣服是給蘇心悅做的？”

“那她怎么自己穿上了？還穿到這兒來顯擺？”

杜紅煙的臉色由紅轉(zhuǎn)白，她急忙辯解道：“不......不是的！張大媽您誤會(huì)了！這......這是我自己的布料！”

“你的？”張大媽故作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她沒有直接反駁，而是轉(zhuǎn)頭對(duì)著周圍的鄰居們，用一種“求解惑”的語(yǔ)氣說道：“哎，這就奇怪了！前兩天我路過周主任家，好像親眼看見他拿著一匹一模一樣的花布，進(jìn)了紅煙家的門?！?/p>

張大媽這謊話張口就來，臉不紅心不跳，說得跟真的一樣。

她說著，又看向一臉心虛的杜紅煙，繼續(xù)用疑惑的語(yǔ)氣追問：“我還以為......是周主任看你一個(gè)人帶孩子不容易，把心悅的嫁妝布拿去讓你幫忙做件活計(jì)，好多掙點(diǎn)工分呢。紅煙啊，難道是我老眼昏花，看錯(cuò)了？”

“我......我沒有......”杜紅煙支支吾吾，急得滿頭大汗，只能求助地看向人群中的周澤生。

周澤生也是一臉懵，他沒想到張大媽眼神那么尖，連這事兒都看見了！

就在這時(shí)，一道瘦弱的身影“恰好”從人群后走了出來。

是蘇心悅。

她看著杜紅煙身上的連衣裙，眼神一黯，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看著，一副泫然欲泣、想認(rèn)又不敢認(rèn)的模樣，將一個(gè)被“驚喜”變成“驚嚇”的受害者形象，演繹得淋漓盡致。

張大媽“看不過去”，一把將她拉到了杜紅煙面前：“心悅，你快來！你看看，這到底是不是你媽留給你的那塊布？”

蘇心悅這才像是鼓足了勇氣，從隨身攜帶的布包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了一個(gè)用手帕包裹的東西。

她一層層地打開手帕，露出來的，是一個(gè)剛剛做好的布藝相框套。

那個(gè)框套，正是用和杜紅煙連衣裙一模一樣的云錦織花布做成的。

在框套的右下角，還用紅色的絲線，繡著一個(gè)略顯笨拙卻充滿心意的“悅”字。

她捧著那個(gè)框套，聲音不大，但清晰得足以讓周圍所有人都聽到：

“前幾天，我求張大媽教我針線活。我想著......快到我爸媽的祭日了，就想用我媽留下的嫁妝布，親手給他們的遺像做個(gè)新框套，讓他們二老看看，我也長(zhǎng)大了，會(huì)過日子了?！?/p>

她的聲音里帶著一絲哽咽，每一個(gè)字都充滿了對(duì)父母的思念。

她說完，抬起頭，看著杜紅煙，眼神里充滿了“困惑”和“受傷”：“嫂子，我......我只找到了這么一小塊邊角料......我還以為是之前裁剪剩下的。澤生跟我開玩笑，說要把剩下的布拿去給我做件新衣裳，給我個(gè)驚喜。我......我還以為他是哄我開心的......原來......原來真的拿給你，做成了你身上的這件？”

杜紅煙的謊言，在鐵證和人證面前，徹底破產(chǎn)！

“天哪！人家孩子拿布給爹媽做念想，她倒好，直接穿身上了！”

“這心也太黑了！連死人的東西都敢搶，也不怕晚上做噩夢(mèng)！”

周圍鄰居們的鄙夷和噓聲，如同無數(shù)根燒紅的鋼針，狠狠地扎進(jìn)了杜紅煙的耳朵里。她引以為傲的“體面”和“清白”，在這一刻被撕得粉碎。

她求助地看向人群中的周澤生，希望他能像往常一樣站出來維護(hù)她。

然而，周澤生此刻也是一臉鐵青，在眾人鄙夷的目光中，他只是尷尬地別過頭，完全不敢與她對(duì)視。

連他......也靠不住了！

這個(gè)認(rèn)知，像一盆冰水，從頭到腳澆滅了杜紅煙最后一絲希望。

她感覺自己就像一個(gè)被扒光了衣服的小丑，獨(dú)自站在舞臺(tái)中央，承受著來自四面八方的嘲笑和唾棄。她精心編織的“賢惠”外衣被無情地撕開，露出了里面貪婪、虛偽的內(nèi)核。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她下意識(shí)地喃喃自語(yǔ)，試圖辯解，但她的聲音在嘈雜的議論聲中，顯得那么蒼白無力。

蘇心悅沒有再多說一句話。

她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看著杜紅煙，眼神平靜得像一潭深不見底的湖水。

那眼神里沒有勝利的喜悅，只有冰冷的漠視，仿佛在看一個(gè)與自己毫不相干的跳梁小丑。

這種無聲的蔑視，比任何惡毒的咒罵都更讓杜紅煙感到屈辱！

她再也待不下去了！

杜紅煙尖叫一聲，撥開人群，捂著臉，狼狽不堪地逃離了禮堂。

她一路狂奔，身后那刺耳的嘲笑聲卻如影隨形，怎么也甩不掉。

回到小樓，她“砰”地一聲關(guān)上門，背靠著門板，身體無力地滑落在地。

她知道，這次的事情沒那么容易過去了。

她不僅失去了在大院里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賢惠”形象，更重要的是，她失去了最大的依仗——輿論的同情。

從今天起，她再也不是那個(gè)值得同情的可憐寡婦，而是一個(gè)侵占烈屬遺物、謊話連篇的無恥女人。

蘇心悅！都是蘇心悅！

她伏在地上，眼中迸發(fā)出怨毒的光芒。

她不明白，那個(gè)以前任由她拿捏的軟柿子，怎么突然就變得如此可怕？

她必須想辦法！必須想辦法奪回屬于自己的東西！

否則，等待她的，將是比現(xiàn)在更可怕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