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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開學那天,我媽在綠皮火車上千叮嚀萬囑咐,讓我省著花錢,說家里為了我和弟弟上大學,鍋底都快刮穿了。
我感動得熱淚盈眶,發(fā)誓要靠獎學金養(yǎng)活自己。
轉身,我媽就給正在高鐵商務座上打游戲的弟弟轉了兩萬塊,讓他“買個好點的電腦,別在同學面前丟人”。
1
我媽對我的愛,具體體現(xiàn)在開學行李里的十斤咸菜疙瘩和兩袋子硬邦邦的大饅頭。
她說這是“媽媽的味道”,能幫我省下一周的飯錢。
我坐了二十八個小時的硬座,車廂里混雜著泡面、汗水和腳臭味。
我啃著發(fā)硬的饅頭,就著涼水,胃里一陣陣泛酸。
手機震動了一下,是我媽發(fā)來的消息。
“翹翹,到哪了?路上注意安全,別亂花錢?!?/p>
“媽給你裝的咸菜和饅頭記得吃,別放壞了?!?/p>
我鼻子一酸,回了句:“媽,我知道了,您放心?!?/p>
放下手機,我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田野,心里是滿滿的感動。
爸媽在農村,沒什么收入,供我和弟弟兩個大學生,一定很辛苦。
我暗暗發(fā)誓,一定要拿到獎學金,再也不給家里增加負擔。
手機又響了,還是我媽的電話。
我趕緊接起來。
“喂,媽?!?/p>
電話那頭是我媽壓低了的、帶著哭腔的聲音。
“翹翹啊,你爸為了給你湊學費,去工地扛水泥,腰間盤突出的老毛病又犯了,疼得一晚上睡不著?!?/p>
“家里真的快揭不開鍋了,你在學校一定要省著點花,別跟同學攀比?!?/p>
我的眼淚瞬間就下來了。
“媽,你別說了,我知道了,我以后每個月就花三百塊生活費,剩下的我都存起來寄回家?!?/p>
“你讓爸別去工地了,他的身體要緊啊!”
我哭得泣不成聲,引得周圍的人紛紛側目。
我媽在電話里嘆著氣:“好孩子,媽就知道你最懂事?!?/p>
就在她準備掛電話的時候,我隱約聽到電話那頭傳來她拔高的聲音,語氣輕快又寵溺。
“帆帆啊,商務座舒服吧?”
“那兩萬塊的轉賬快收一下。”
“想買什么就買,別省著!男孩子在外面不能讓人看扁了!”
“嘟......嘟......嘟......”
電話被掛斷了。
我舉著手機,愣在座位上,眼淚還掛在臉上。
車廂的嘈雜聲仿佛都消失了,我腦子里只剩下那幾句話。
商務座?
兩萬塊?
帆帆?我弟弟林帆?
不可能,我一定是聽錯了。
媽媽剛剛還說家里揭不開鍋了,爸爸為了我的學費累出了病。
怎么可能......
我拼命地搖著頭,想把那個荒謬的念頭甩出去。
一定是信號不好,我聽串線了。
對,一定是這樣。
我媽那么愛我,怎么會騙我呢?
二十八個小時后,我拖著沉重的行李箱,終于到了學校。
宿舍是四人間,室友們都到了。
其中一個叫趙佳佳的女孩,特別熱情。
她看我搬著一個巨大的蛇皮袋,主動上來幫忙。
“哇,你帶了這么多東西,阿姨給你準備了什么好吃的呀?”
我有些不好意思,但更多的是自豪。
我打開袋子,小心翼翼地把一罐罐咸菜和用塑料袋包好的饅頭拿出來。
“這是我媽親手做的咸菜,還有她蒸的饅頭,她說這是‘媽媽的味道’?!?/p>
趙佳佳看著那些黑乎乎的咸菜疙瘩,表情有點一言難盡,但還是禮貌地夸獎:“阿姨真好,手真巧?!?/p>
我把咸菜和饅頭在我的小柜子里碼放整齊,心里盤算著,這些東西真的能讓我省下一大筆錢。
這時,我的手機“叮”地響了一聲。
是微信朋友圈的特別提醒。
我點開一看,是我弟林帆發(fā)的。
他的定位是本市最高檔的數(shù)碼電腦城。
配圖是一臺嶄新的外星人筆記本電腦,旁邊還有一套頂配的機械鍵盤和電競耳機。
照片的背景里,能看到電腦城奢華的裝修。
他的文案是:“我決定要大大方方的發(fā)朋友圈了!感謝爸媽的開學禮物,大學,我來了!”
下面第一個點贊和評論,就是我媽。
她的評論是:“兒子,加油!”
后面還跟了一個愛心和奮斗的表情。
我死死地盯著那張照片,和我媽那個刺眼的“贊”。
血液好像一瞬間沖上了頭頂,又在瞬間凍結。
我仿佛能聽見自己心臟碎裂的聲音。
原來,我不是聽錯了。
原來,我媽的愛,也是分價格的。
我的愛,是十斤咸菜和兩袋子硬饅頭。
弟弟的愛,是兩萬塊和一套頂級的電腦設備。
趙佳佳湊過來看了一眼我的手機,驚訝地“哇”了一聲。
“你弟弟好幸福啊,爸媽真疼他。這套設備下來,得兩萬多吧?”
她的話像一把尖刀,精準地插進我的心臟。
我扯了扯嘴角,想笑一下,卻比哭還難看。
“是啊......我爸媽......很疼他?!?/p>
2
大學的軍訓,太陽毒得能把人烤化。
我的皮膚本來就敏感,暴曬了幾天后,臉上和脖子上就起了大片的紅疹,又癢又疼。
輔導員讓我去買支防曬霜。
我看了看手機購物軟件,最便宜的學生款防曬霜也要三十九塊九。
我猶豫了很久,還是給我媽打了個電話。
“媽,軍訓太曬了,我皮膚過敏了,能不能......給我五十塊錢買支防曬霜?”
我說得小心翼翼,生怕她覺得我亂花錢。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然后是我媽不贊同的聲音。
“翹翹,你怎么這么嬌氣?”
“女孩子家家的,曬黑點健康!我們那時候下地干活,誰涂過那玩意兒?”
“再說了,你剛開學,我不是給你生活費了嗎?怎么又要錢?”
我小聲解釋:“您給的五百塊,交了班費和一些雜費,就沒剩多少了......我想省著點花?!?/p>
“省著點就對了!”我媽的語氣不容置喙,“防曬霜那種東西就是浪費錢,你忍忍就過去了,別亂花錢,我和你爸賺錢不容易。”
說完,她就掛了電話。
我握著發(fā)燙的手機,看著鏡子里自己紅腫的臉,心里說不出的委屈。
趙佳佳洗漱回來,看到我的樣子嚇了一跳。
“林翹,你的臉怎么回事?這么嚴重!”
她二話不說,翻出自己的防曬噴霧就往我身上噴,又拿出一支進口的藥膏給我涂臉。
“你別用手抓,會留疤的。明天我?guī)闳バat(yī)院看看?!?/p>
我聞著藥膏清涼的味道,小聲說:“謝謝你,佳佳......但這太貴了,我不能用你的?!?/p>
趙佳佳瞪大眼睜:“一支藥膏而已,你的臉重要還是錢重要?你沒跟阿姨說嗎?”
我低下頭,囁嚅道:“我媽說......女孩子曬黑點健康?!?/p>
趙佳佳的白眼差點翻到天上去。
“這是健康?這都快毀容了!你媽是親媽嗎?”
一周后,我媽給我打來電話,語氣興奮。
“翹翹,媽給你寄了個愛心包裹,今天應該能到,記得去收!”
我心頭一暖,昨天對媽媽的怨氣頓時消散了一半。
也許媽媽只是節(jié)儉慣了,但她心里還是愛我的。
包裹一定是我愛吃的家鄉(xiāng)特產吧。
下午,我接到快遞電話,讓我去校門口取一個“巨大”的包裹。
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個半人高的紙箱拖回宿舍。
趙佳佳和另外兩個室友都好奇地圍了上來。
“天啊,林翹,阿姨給你寄了什么寶貝,這么大一箱!”
我滿懷期待地用小刀劃開膠帶。
一股奇怪的、混雜著泥土和腐爛的味道撲面而來。
箱子里,滿滿一箱紅薯,很多都已經(jīng)發(fā)芽,邊角處還有幾塊明顯是爛了,滲著黏膩的汁水。
紅薯下面,是一床用舊花布包裹著的棉被。
我抽出來一抖,一股濃重的樟腦丸味嗆得我們幾個連連后退。
棉被又厚又重,起碼有二十斤,被面是洗得發(fā)白的舊床單,上面還有幾塊顏色不一的補丁。
我媽的電話適時地打了過來,邀功似的說道:
“翹翹,包裹收到了吧?”
“紅薯是咱家自己地里種的,沒打農藥,最有營養(yǎng)了!你每天蒸兩個當早飯,能省不少錢呢!”
“還有那床棉被,是媽親手給你彈的,里面都是上好的新棉花,比你們學校賣的那些黑心棉暖和多了!媽怕你晚上冷,特意給你做得厚實的!”
我看著那箱開始腐爛的紅薯,和那床散發(fā)著怪味的舊棉被,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宿舍里安靜得可怕,室友們臉上的表情從好奇變成了同情和尷尬。
紅薯的腐爛味很快引來了宿管阿姨,她勒令我立刻把這箱東西處理掉,否則就要上報學校。
那床二十斤的棉被,我蓋了一晚,第二天過敏更嚴重了,渾身都起了疹子。
趙佳佳實在看不下去了。
直接拉著我去了校醫(yī)院,掛號、看病、拿藥,然后又帶我去了商場。
她給我買了兩套純棉的床上四件套,一支最好的藥膏,還有一瓶三百多的防曬霜。
站在商場明亮的燈光下,我拿著那些東西,手足無措。
“佳佳,不行的,這太貴了,我不能要......”
趙佳佳把東西塞進我懷里,認真地看著我。
“林翹,你聽我說?!?/p>
“你媽這不叫愛你,這叫給你添堵,這叫自我感動?!?/p>
“她只是在用一種成本最低的方式,來滿足她‘我是個好媽媽’的幻想?!?/p>
“真正的愛,是會為你著想,而不是給你制造麻煩?!?/p>
她的話像一道驚雷,在我腦海里炸開。
我第一次,對父母那看似深沉的愛,產生了動搖。
晚上,我躺在新買的柔軟被褥里,過敏的皮膚在藥膏的作用下清涼舒適。
我爸的電話打了過來。
我以為他是來關心我過敏的情況,心里還有一絲期待。
結果,電話一接通,就是他理直氣壯的命令。
“林翹,我聽你媽說,你拿了8000塊的國家獎學金?”
我愣了一下:“嗯,是的?!?/p>
“你弟最近跟他同學打游戲,說他那個舊手機有點卡,影響發(fā)揮?!?/p>
“你看這樣,你先轉5000塊給你弟,讓他換個新手機?!?/p>
“你是姐姐,要多幫襯著弟弟,知道嗎?”
我握著手機,渾身的血液都涼了。
我的獎學金,是我每天泡在圖書館,熬了無數(shù)個夜晚才換來的。
他卻說得如此輕描淡寫,仿佛這筆錢天生就該屬于我弟弟。
我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掛掉了電話。
3
掛掉電話后,我一夜沒睡。
腦子里反復回想著爸爸理所當然的語氣,媽媽寄來的爛紅薯,還有弟弟朋友圈里那臺昂貴的電腦。
趙佳佳的話一遍遍在我耳邊響起:“你媽這不叫愛你,這叫給你添堵?!?/p>
天亮的時候,我看著鏡子里自己因為過敏還沒完全消退的紅腫,做了一個決定。
我不能再這樣自欺欺人下去了。
接下來的幾天,我表面上風平浪靜,但我一直在觀察。
我觀察趙佳佳是怎么和她父母相處的。
她媽媽會每周固定給她打生活費,不多不少,剛剛好。
打完錢會發(fā)個消息:“寶貝女兒,錢已到賬,注意查收,不夠再跟媽媽說。”
她爸爸會經(jīng)常跟她視頻,問她學習累不累,有沒有交到新朋友,需不需要買新衣服。
有一次,趙佳佳的筆記本電腦壞了,她在電話里跟她爸抱怨了一句。
第二天,她爸直接在網(wǎng)上下單,給她寄了最新款的MacBookPro。
趙佳佳收到電腦時,高興地抱著視頻里的爸爸親了一口:“謝謝老爸!你最好了!”
她爸爸笑得合不攏嘴:“傻丫頭,跟爸客氣什么,好好學習就行。”
我在一旁看著,心里像被檸檬汁浸泡過一樣,又酸又澀。
原來,正常的父女關系是這樣的。
原來,愛是可以用金錢來衡量的,而且是心甘情愿,不求回報的。
而我呢?
我得到的,是“家里窮,你要懂事”。
我得到的,是“你是姐姐,要幫襯弟弟”。
我得到的,是一箱爛紅薯和命令式的索取。
我開始翻看弟弟林帆的朋友圈。
他幾乎每天都更新。
今天說食堂的飯菜難吃,晚上要去吃人均三百的日料。
明天說新出的游戲皮膚很好看,一口氣全買了。
后天又曬出和女朋友的合照,照片里,那個女孩背著一個我認識的奢侈品牌包包,至少要一萬多。
而我媽,幾乎給他每一條朋友圈都點了贊。
評論永遠是那幾句:“兒子要注意身體”、“兒子開心就好”、“兒子真棒”。
我的心,一點一點地冷下去,最后結成了冰。
那個被我珍藏了十幾年的,關于“父母的愛”的幻想,終于碎得一干二凈。
我不再為他們找任何借口。
什么節(jié)儉,什么不懂表達,什么重男輕女是老一輩的通病。
全都是狗屁。
他們不是窮,只是對我窮。
他們不是不愛,只是不愛我。
我看著我那部用了三年,屏幕碎裂,經(jīng)??D死機的二手手機。
又看了看銀行卡里那筆8000塊的獎學金。
這是我憑自己努力得來的,是我未來生活的底氣。
憑什么要給那個被父母捧在手心里的巨嬰,去換一個打游戲的手機?
我爸又給我打了兩次電話,我不接。
他開始發(fā)短信。
“林翹,你怎么不接電話?給你弟轉錢了嗎?”
“跟你說話呢,啞巴了?翅膀硬了是吧?”
“我告訴你,你要是不給你弟轉錢,你下學期的學費和生活費,我一分都不會給你出!”
看著這些充滿威脅的短信,我笑了。
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
這,就是我的父親。
為了給兒子要錢,可以毫不猶豫地威脅女兒。
也好。
這樣,我就可以徹底死心了。
我擦干眼淚,點開和爸爸的對話框,平靜地打下一行字。
“爸,我的手機摔壞了,開不了機,暫時轉不了賬。等我買了新手機再說吧。”
發(fā)完這條消息,我拉黑了他和我媽所有的聯(lián)系方式。
我需要一點時間,來策劃一場,只屬于我的反擊。
4
這個借口,給了我一個絕佳的測試機會。
我要看看,在他們心里,我的“急需”和我弟弟的“想要”,到底哪個更重要。
我用趙佳佳的手機,給我媽打去了電話。
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起來,那頭傳來我媽不耐煩的聲音。
“誰???”
我立刻換上哭腔,聲音帶著極度的慌亂和無助。
“媽,是我,林翹。”
“我的手機不小心掉水里了,徹底壞了,開不了機?!?/p>
“我現(xiàn)在上課掃碼、吃飯付款、聯(lián)系老師都用不了手機,怎么辦啊媽?”
“您能不能先借我2000塊錢,我去買個最便宜的國產機應應急?”
電話那頭,我媽聽完后,是長久的沉默。
隨即,是火山爆發(fā)般的怒吼。
“林翹!你是不是存心要氣死我!”
“一個手機都拿不好,你還能干點什么?”
“敗家子!你知道家里現(xiàn)在多困難嗎?你張嘴就要兩千塊!”
“我告訴你,家里一分錢都沒有!你爸腰疼得下不了床,我現(xiàn)在在你姑姑家借錢給你爸看病呢!”
我捏著手機,聽著她尖利的咒罵,心里一片冰冷。
“沒手機就先別用了!”
“正好讓你斷了念想,專心學習!”
“一天到晚就知道玩手機,我看你手機壞了是好事!”
她惡狠狠地吼完最后一句,啪地一聲掛了電話。
我放下手機,看著趙佳佳擔憂的眼神,對她搖了搖頭,示意我沒事。
我的心里沒有一絲波瀾,甚至有點想笑。
測試結果,和我預想的一模一樣。
不,比我預想的,還要更冷酷。
電話掛斷不到一分鐘,趙佳佳的手機微信突然響個不停。
她拿起來一看,表情變得很古怪。
“林翹,我被拉進了一個微信群,好像是你家人的。”
我湊過去看。
群名叫“相親相愛一家人”。
群成員里,有我爸,我媽,我姑姑,我叔叔,還有幾個堂哥堂姐。
以及,我那個“高貴”的弟弟,林帆。
我姑姑把我拉進去后,還特意@了我一下。
“@林翹,翹翹,一家人怎么能把你忘了呢?快進來?!?/p>
我還沒來得及反應。
就看到我弟林帆,剛剛在群里發(fā)了一條消息。
是一張轉賬截圖。
金額是刺眼的“5200”。
收款人的微信頭像,是一個我沒見過的漂亮女孩。
截圖下面,是他洋洋得意的配文:
“感謝爸媽贊助的戀愛經(jīng)費,這個月的紀念日禮物穩(wěn)了!@老爸@老媽”
緊接著,是我媽秒回的一條語音,我點了播放,她那溫柔寵溺的聲音響徹整個宿舍:
“兒子談戀愛要大方點,別讓人家姑娘看輕了!錢不夠再跟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