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點眾小說APP
體驗流暢閱讀
第5章
心結
熬了一個通宵,視頻偵查組終于從海量監(jiān)控錄像中發(fā)現(xiàn)了公共投毒案犯罪嫌疑人的身影。此人為男性,身高在一米七五左右,體型偏瘦,年齡最多不超過四十歲。
視頻中,男子穿著中長款灰色羽絨服,下身穿深藍色牛仔褲和黑色運動鞋。他的左手拎著一個黑色塑料袋,這個塑料袋一開始出現(xiàn)在畫面中的時候是鼓鼓囊囊的,里面很顯然裝著什么東西,后來袋子變空了,被男子揉成一團捏在了手里。雖然沒有監(jiān)控探頭拍到他往草叢及花壇中投放毒物的畫面,但他走路時東張西望,鬼鬼祟祟的樣子卻很值得讓人懷疑。
早上,霍愷到辦公室給熬了一個通宵的同事們送早餐??吹诫娔X屏幕上經過最終處理的犯罪嫌疑人的面部圖像,一個久違的名字立刻從他的腦海中閃過,他不由得脫口而出,“我靠,這不是田森榮嗎?投毒的人竟然是他?!”
“小愷,你認識這個人啊?”坐在電腦前的劉智回頭看了他一眼,感覺這里面有點故事。
“怎么會這樣呢,難道是可可出事了……”霍愷小聲嘀咕了一句,臉上的表情由剛看到圖像時的震驚轉為疑惑,而后又變成了難以掩飾的悲傷。
少頃,他緩緩地說道:“2014年夏天,我跟東哥在一所小學附近查案的時候,半路上看到一條瘋狗正在拼命撕咬一個小女孩。那條狗體型龐大,兇猛異常,雖然我和東哥用最快的速度制服了那條狗,但小女孩還是受了非常嚴重的傷。后來,我出了車禍,剛好跟那女孩住在同一家醫(yī)院。就是那個時候,我認識了女孩的父親,圖片里的這個男人。他叫田森榮,他女兒叫可可。可可因為失血性休克,導致腦細胞受損,一直處于昏迷狀態(tài)。直到我出院的時候,可可還沒有醒過來,也不知道她現(xiàn)在怎么樣了……”
“照你這么說,這個人有作案動機啊。”劉智摸著下巴,若有所思地說道,“是不是他女兒最近出了什么狀況,讓他精神受刺激了?”
“稍等,我找人打聽下情況?!被魫鹛统鍪謾C,給他當年的主治醫(yī)生打了個電話?!拔梗愔魅?,我是霍愷,好久沒聯(lián)系了……對,我挺好的,這幾年身體一直很健康,腦袋也沒出什么毛病……我今天是想找您打聽個情況,跟田漫可有關。對了,您還記得那個被狗咬傷的小女孩吧……嗯,什么?這是什么時候的事?嗯,好的,我知道了……”
幾分鐘后,霍愷情緒低落地掛斷了電話。他沉默了片刻,對急切看著他的劉智搖搖頭說:“這四年多來,田森榮的女兒一直處于昏迷狀態(tài),靠儀器勉強維持生命。就在上個月的月初,可可去世了……”
聽到這話,劉智驚訝地睜大了眼睛。他將視線重新落回到電腦屏幕上,用復雜的眼神盯著嫌疑人的圖像,無奈地嘆了口氣說:“唉,真是悲劇啊。雖然他的遭遇令人同情,但在公共場所投毒可是重罪,更別說他還誤傷了一個無辜的孩子?!?/p>
“那行,你們繼續(xù)忙,我馬上找帆姐匯報情況?!被魫鹦睦镫y過,不想再多說什么。他拍了拍劉智的肩膀,轉身離開了辦公室。
通過進一步的調查,警方發(fā)現(xiàn)田森榮最近幾年一直以送外賣為生。從上個月月初開始,田森榮就不再工作了。據(jù)他身邊的人反應,自從他女兒去世之后,他的精神狀態(tài)非常不好,整天把自己關在家里,幾乎不跟任何人來往。
手機定位顯示,田森榮當前所在的位置是云杉市實驗小學背后的小吃一條街,當初咬傷田漫可的那條流浪狗就是常年活動在小吃街附近的。
當時,小吃街的一家炸串店老板鄧旭偉每天都會用店里的食物喂養(yǎng)那條流浪狗,兩者之間構成了事實上的飼養(yǎng)關系。由于那條狗咬人以后,警方找不到狗的原主人,因此在法律上判定喂養(yǎng)者鄧旭偉承擔傷者的全部賠償責任。
然而,鄧旭偉認為自己喂養(yǎng)流浪狗只是出于善心。他同情田漫可的遭遇,并同意支付傷者的部分醫(yī)療費用,但是對于田森榮提出的巨額賠償,他表示自己給不起,也堅決不服從法院的判決結果。他曾經提起過上訴,但被法院駁回。直到現(xiàn)在,鄧旭偉也沒有依法對傷者進行足夠的經濟賠償。
田漫可的死對于田森榮來說無疑是致命的打擊。他投毒殺狗或許只是發(fā)泄憤怒的前奏,而他真正要報復的對象,應該是咬傷田漫可的那條流浪狗的喂養(yǎng)者鄧旭偉。
意識到事態(tài)的嚴重性,鄒帆立刻帶人趕往了云杉市實驗小學背后的小吃一條街。不出所料,田森榮果然在那家名為“快樂炸串”的小吃店內,用一把砍柴刀挾持了店老板鄧旭偉以及店里的一名學生工。
炸串店的面積只有十平方米左右,由一字排開的小收銀臺和裝食物的冷藏柜分隔成等餐區(qū)和后方的食品加工區(qū)。此時此刻,田森榮正手持砍柴刀站在收銀臺與加工區(qū)的連接處,把鄧旭偉和那名學生工死死地堵在了里面。雖然加工區(qū)有用來切菜的刀具,但是面對來勢洶洶的劫持者,兩個人都不敢貿然反抗。
因為對峙已經持續(xù)了一段時間,店門外陸續(xù)聚集了不少好奇的圍觀群眾。
鄒帆跟最先到達現(xiàn)場的派出所民警確認了里面的情況,決定由霍愷出馬,勸說田森榮投案自首。她之所以這樣安排,主要是因為霍愷受傷住院期間與田森榮有過交集,對田森榮的經歷非常了解。他能以朋友的身份自然而然地展開談話,用聊天敘舊的方式轉移對方的注意力,為狙擊手就位爭取到足夠多的時間。
第一次擔任“談判專家”的角色,霍愷的壓力非常大。他曾經目睹過田漫可被狗咬傷的慘狀,目睹過田森榮的心碎和絕望。即便猜到田森榮是抱著必死的決心來找鄧旭偉復仇的,他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田森榮畏罪自殺,或是被狙擊手擊斃。
死多容易,難的是活著面對那些想要逃避的一切。沉重的情感,破碎的現(xiàn)實,必須活著去承擔的責任,還有在懺悔中度過的未來……
霍愷做了個深呼吸,調整好情緒,伴著眾人期盼的目光來到炸串店門口。他站在能讓田森榮看到自己的位置,緩緩地撥通了對方的電話。
手機鈴聲在店內響起,透過玻璃門傳進霍愷的耳朵。他一邊耐心地等待,一邊觀察著田森榮的反應。十秒,二十秒,三十秒……田森榮終于在鈴響后第三十八秒接起了電話。
霍愷不確定田森榮還記不記得自己,便用試探的語氣小心翼翼地問道:“田哥,我是你的老朋友,霍愷。你還記得我嗎?”
“我記得你,霍警官?!碧锷瓨s立刻回答道,“我就是看到手機上顯示著你的號碼才接電話的?!?/p>
聽到田森榮這樣說,霍愷不由得松了一口氣。他輕輕扣了下玻璃門,以此來吸引田森榮的注意?!疤锔纾椰F(xiàn)在就站在店門口。你看見我了吧?”
“是的,我看見你了?!碧锷瓨s并沒有轉頭,但他能用眼角余光瞥見店門外的情景。他對霍愷說:“霍警官,我知道你是來干什么的,但是你不用勸我,我心意已決,必須親手替可可報這個仇。不瞞你說,我今天根本沒打算活著回去。我看了新聞,知道自己誤傷了一個兩歲的孩子。我已經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行,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先殺了鄧旭偉給可可報仇,然后我再自殺謝罪?!?/p>
“田哥,你先別沖動?!睘榱税矒嶙√锷瓨s的情緒,霍愷只能用善意的謊言欺騙他說,“那個中毒的孩子已經脫離生命危險了。只要你現(xiàn)在釋放人質,投案自首,一切都還有挽回的余地?!?/p>
“那個孩子真的沒事了嗎?”田森榮半信半疑地問道。
“真的,我來見你之前跟醫(yī)生確認過這個消息,所以你不要覺得自己已經無藥可救了?!?/p>
“是嗎……”田森榮如釋重負地呼出一口氣,隨即又痛苦不堪地說道,“事已至此,我還有什么可挽回的?我自己的命嗎?不需要了……我的可可已經沒有了,我一個人活著有什么意思?”
“你怎么會是一個人呢?據(jù)我所知,你的父母親可都健在呢。兩位老人家肯定希望你好好地活下去?!?/p>
田森榮沒有應聲。
霍愷繼續(xù)勸導他說:“我相信你是個本性善良的人。你投毒也好,劫持人質也好,都是因為你失去了可可,內心太過憤怒所導致。可可出事那天,我就在現(xiàn)場,我特別能理解你的感受,包括你復仇的行為。可是田哥,你好好想一想,你所做的這些事情,是可可希望你做的嗎?她在天有靈,愿意看到自己的父親為了她變成一個殺人犯嗎?她肯定不想?!?/p>
“但可可遭遇那樣的事完全是我的錯。要不是我那天沖她發(fā)火,大聲吼她,她就不會一個人從店里跑出去,不會在那個時間遇到那條瘋狗,不會被狗咬成重傷,在醫(yī)院里一躺就是四年多。都是我不好,是我害死了她,所以我必須,必須替她報仇。只有這樣,我心里才能……”田森榮說著說著竟忍不住哭了起來。他看上去是那么的痛苦,那么的絕望,整個人像是一塊爆裂的鋼化玻璃,仿佛輕輕一碰就會碎落滿地。
而這時,霍愷的耳機里傳來了“狙擊手已經就位”的消息。這意味著從即刻起,田森榮任何一個不合時宜的舉動都有可能導致他瞬間斃命。霍愷不想看到那樣的悲劇發(fā)生,于是在電話里提醒田森榮,“田哥,沖動解決不了問題。在狙擊手的槍口之下,你連跟鄧旭偉同歸于盡的機會都沒有。你聽我的,把刀放下,我能保證你平安無事地離開這間屋子?!?/p>
“我不走,他也別想走!”田森榮忽然抬起手,用刀指向鄧旭偉,這個動作把霍愷嚇得心跳都快停止了。好在田森榮沒有進一步的動作,狙擊手也沒有開槍。
霍愷松了一口氣,但接下來該說什么,怎么說就變得非常關鍵了。田森榮不僅想替可可報仇,他自己本身也不想活了。這就相當于勸說田森榮放棄報仇的同時,還得勸他放棄輕生的念頭。這太難了。
霍愷緊握著手機,凝神屏息間感覺到冷汗正順著他的額頭流下來。時間緊迫,他必須要使出殺手锏了,雖然接下來的話對于大部分人來說是荒唐至極的,但是霍愷相信田森榮會因為他的話而軟下心來,暫時放棄眼前的恩怨與生死。
他說:“田哥,我知道這些年來,你心里一直有一個遺憾。在彌補這個遺憾之前,你真的想就這樣死掉嗎?難道你不想聽聽可可有什么話要對你說嗎?”
“你說什么?”田森榮猛地轉過頭,驚詫地看著門外的霍愷。
“我說,可可有話要對你說,你不能就這樣死了?!?/p>
“你騙誰呢?”田森榮沖霍愷怒吼了一聲,悲痛欲絕地說道,“我的可可已經死了,我永遠都不可能聽到她說話了?!?/p>
“怎么不可能啊!”霍愷立刻否認了田森榮的想法,“可可說那天下午發(fā)生的事她也有錯。她不是真的討厭爸爸,不是真的討厭楊阿姨,她只是希望你們再多給她一些時間,讓她慢慢接受自己即將擁有一個新的家庭?!?/p>
“不,這不可能……”田森榮搖搖頭,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霍愷知道田森榮的注意力已經完全被他吸引過來了,他連忙抓準時機說:“可可雖然去世了,但是她的靈魂并沒有離開這個世界。我有個朋友,他能看見逝者的靈魂,而且他此刻正跟可可待在一起。只要你放下武器,釋放人質,我立刻滿足你的愿望,讓你跟可可通話。”霍愷沒有撒謊,因為夏江和幽幽確實在醫(yī)院的地下室找到了可可尚未離去的靈魂。這是鄒帆給他們安排的任務,作為勸說田森榮的備選方案,以備不時之需。
這些年跟著鄒帆辦案,偶爾見識到陸云昇使用非常規(guī)的手段探尋真相,他也漸漸接受了如此不同尋常的辦案方式。
田森榮握著武器的手在發(fā)抖,或者說他的整個身體都在止不住地顫抖。早在四年多前,田森榮的心里就有一道過不去的坎兒。那如同魔咒般的心結瘋狂地折磨了他一千六百多個日日夜夜,他做夢都想跟女兒說說話,希望女兒能夠原諒他。
盡管他很難相信這世上有死人的靈魂存在,但若不是可可把那天下午發(fā)生的事告訴了霍愷,霍愷又怎會知道可可出事前對他說了什么?
想到這兒,田森榮終于放棄了抵抗。他扔掉手里的砍刀,下定決心對霍愷說道:“霍警官,我要自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