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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陽光晃得人睜不開眼,宋甜站在乾清門外的石階上,手心全是汗。
她低頭看了眼腰間布包,那張畫了梯田和風車的紙角露出來半寸,昨夜熬到三更畫的,墨還沒干透就被她塞進懷里。她沒敢多看,怕被人瞧見說她不務(wù)正業(yè)——一個燒火丫頭,琢磨種地比炒菜還上心,傳出去不得被人笑死。
可她心里清楚,光靠灶臺救不了命。菜能換命,地才能活人。
里頭朝會正緊,她聽見宜妃的聲音隔著門縫鉆出來,帶著哭腔:“陛下!太子嘔血,全因那賤婢下毒!她一個罪臣之女,竟掌東宮膳食,這是要亂了祖宗規(guī)矩啊!”
文官們立刻接話,七嘴八舌地嚷著“宮婢干政,其心可誅”“請斬此女,以正綱紀”。
宋甜咬住下唇,從袖子里摸出那張《本草綱目》殘頁,指尖蹭過“藜蘆”二字。她昨夜讓巡夜侍衛(wèi)送去太醫(yī)院的紅薯皮水,驗出了微量反應(yīng)——這玩意兒單獨吃不致命,混在素菜里更是提鮮的偏方,只有跟葷腥同燉才成劇毒。她要是真想害人,何必非挑太子吃素的日子動手?
她攥緊紙頁,抬腳跨過門檻。
大殿里百官林立,胤礽坐在東側(cè)首座,臉色仍有些發(fā)青,可眼神冷得像冰窖里的鐵鏈。他看見她進來,眉梢?guī)撞豢刹斓貏恿艘幌隆?/p>
“臣女宋氏,奉召入殿?!彼蛳滦卸Y,聲音不大,卻壓過了滿殿喧嘩。
康熙坐在龍椅上,沒說話,只抬了抬手。
宜妃冷笑:“你還敢來?昨夜你那點小把戲,騙得了太子,騙得了太醫(yī),可騙不了本宮!你私藏毒草,勾結(jié)外人,分明是蓄意謀逆!”
宋甜抬起頭,直視她:“娘娘說我是毒婦,那您可知道,藜蘆配素菜,是藥不是毒?它能開胃化濕,治痰壅氣滯,您宮里那位老嬤嬤,每晚三更咳喘不止,是不是正需要這味藥?”
宜妃瞳孔一縮。
宋甜繼續(xù)道:“您昨夜讓人往菜里加藥粉,劑量不對,反而傷了自己肝火。心跳快、眼干、夜里盜汗——您自己就是病人,還敢說我害人?”
“放肆!”宜妃猛地站起,“來人!把她嘴給我堵上!”
沒人動。
宋甜從懷里抽出那個香囊,摔在地上:“這是您宮里送餐太監(jiān)身上搜出來的,內(nèi)襯夾層縫著青絲線,全宮獨一份。里頭的藜蘆粉,跟李公公指甲縫里刮下來的,是一批貨。”
她轉(zhuǎn)向太醫(yī)令:“大人,若當場演示藥材相克,您可敢做?”
太醫(yī)令遲疑片刻,點頭。
小太監(jiān)端上兩碗肉羹,一碗加藜蘆粉,一碗不加。十息過后,加藥那碗顏色發(fā)黑,泛起細泡,一股子腐臭味直沖鼻腔。
滿殿嘩然。
“看到了嗎?”宋甜聲音冷下去,“我要真想殺太子,昨兒就該把這粉混進紅燒肉里??晌覜]。因為我不需要殺人,也能活著?!?/p>
她頓了頓,看向胤礽:“太子吐的不是毒,是惡心。有人往他飯里動手腳,他吃不下去,才會反胃。我若真下毒,他現(xiàn)在早就斷氣了?!?/p>
大殿靜得落針可聞。
胤礽緩緩站起身,動作不急,可每一步都像踩在人心上。他走到宜妃座前,盯著那張鎏金鳳椅——宮里誰不知道,這是她最得意的排場,八阿哥生母專屬,連皇后都未賜同款。
他忽然抬腳,一腳踹在椅腿上。
哐當一聲,鳳椅翻倒在地,金漆剝落,木屑飛濺。
“孤吐的是惡心!”他聲音不高,卻震得梁上灰塵簌簌往下掉,“你們一個個,聯(lián)手往孤的飯里摻臟東西,動我的廚娘,是想斷我活路?”
他猛地轉(zhuǎn)身,掃視群臣:“她說只準她做,我就只準她做!誰再敢動她一根手指,孤掀了這紫禁城的瓦!”
百官僵在原地。
宜妃臉色慘白,嘴唇哆嗦:“你......你竟敢——”
“我敢。”胤礽盯著她,一字一頓,“從今往后,她做的飯,我吃。她走的路,沒人能攔。你要不服,現(xiàn)在就去告到皇上跟前。”
他回頭看了宋甜一眼,那眼神沉得像井水,可里頭有火苗在燒。
康熙終于開口:“一樁食材案,鬧得像奪嫡?退朝?!?/p>
他起身要走,腳步忽然一頓。
宋甜正低頭收拾布包,那張農(nóng)場圖滑出來一角,畫著帶棚的菜畦、引水渠、還有一排排小方格,寫著“辣椒試種區(qū)”。
康熙眼角掃過,腳步微滯。
他沒說話,只對身后太監(jiān)低聲道:“把那丫頭的圖,給朕收好。”
宋甜被留在原地,膝蓋還在發(fā)軟。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養(yǎng)心殿外的。石階冰涼,她跪著,腦子里全是剛才那一腳——太子踹翻鳳椅的時候,她聽見自己心跳快得像要炸開。
她不是怕。
她是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她以為自己在靠手藝活命,可其實,有人早把她當命護著了。
殿門開了。
太監(jiān)出來喊她:“宋氏,皇上召見。”
她爬起來,腿麻得差點栽倒。
康熙坐在案前,手里正攤著那張圖,指尖點著“會跳舞的辣椒”那行字——那是她昨夜畫嗨了,順手寫的玩笑話。
“你說要種會跳舞的辣椒?”他語氣輕飄飄的,像在逗孩子。
宋甜撲通跪下,頭磕在地上:“皇上恕罪!那是奴婢胡畫的,絕無僭越之意!”
“抬起頭?!?/p>
她顫著抬頭。
康熙看著她,眼神不像帝王,倒像在看一塊沒燒透的炭——黑乎乎的,可里頭有火。
“你說要種的,不只是辣椒?”
她咬住牙,聲音發(fā)抖:“我要種的......是能填飽肚子的希望,京郊荒地多,雨水不均,可要是修了梯田,引了活水,搭上棚子,一年能收三季。奴婢想試......哪怕十畝也行?!?/p>
康熙沒動。
殿外風吹動檐角銅鈴,叮當響了一聲。
他忽然提筆,蘸墨,在圖上批了幾個字:“京郊十畝,準試種?!?/p>
宋甜愣住。
“地在西山腳下,明日就去丈量?!笨滴醢褕D推到她面前,“種不好,砍頭。種好了——”
他頓了頓,嘴角竟往上提了提:“朕給你換個不燒火的差事?!?/p>
她雙手接過圖,紙頁邊緣蹭著指尖,像捧著一塊剛出爐的烙鐵。
她想謝恩,嗓子卻堵得發(fā)不出聲。
康熙擺手:“走吧。往后少畫點跳舞的辣椒,多想想怎么讓人吃飽?!?/p>
她退到門口,轉(zhuǎn)身下階,腳步虛浮。
剛走到宮門拐角,迎面撞上巡夜侍衛(wèi)。
“宋姑姑!”侍衛(wèi)壓低聲音,“您讓查的——昨夜那鍋山藥粥,李公公偷偷喝了一碗,今早拉了六回!”
宋甜沒笑。
她摸了摸腰間布包,那張圖還在。
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手,粗糙,有疤,掌心全是繭。
可這雙手,現(xiàn)在能碰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