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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失蹤七年后,我爸接我回家了。
在那間暗無天日的精神病院里。
他表情很冷。
沒問我為什么十六歲了,眼神卻呆滯得像個傻子。
沒問我手腕上青紫交錯的捆綁痕跡。
也沒問我這些年是怎么過的。
他只是沉默地把我塞進車里,一路開到了市中心的警局門口。
車窗外,我看到了媽媽和弟弟。
弟弟穿著干凈的白襯衫,被媽媽緊緊護在懷里,哭得抽噎。
我爸把我推下車,徑直帶到一名警察面前。
我以為,他是帶我來指認當年綁架我的人販子。
可他卻指著我,對警察說:
“警察同志,撞死人的兇手,我給你們帶來了?!?/p>
弟弟哭著撲過來,抓著我的手。
“姐姐,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能坐牢,我馬上就要高考了!”
我爸冰冷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你的人生早就毀了,就當是為你弟弟的未來,做最后一點貢獻吧。”
1
冰冷的手銬,銬住了我。
我被帶進審訊室,刺眼的白熾燈晃得我睜不開眼。
七年了。
在精神病院里,我每天面對的,只有漆黑的天花板和無盡的藥水味。
“姓名。”
對面的警察聲音很年輕,帶著一絲不忍。
我張了張嘴,喉嚨里像是被砂紙磨過,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她叫江月,我女兒?!?/p>
我爸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威嚴,不容置喙。
“七年前受了刺激,精神就不太正常,有暴力傾向?!?/p>
他遞過去一沓厚厚的病歷。
“警察同志,這是她的診斷證明。她這次失手殺了人,我們做父母的痛心疾首,但絕不包庇?!?/p>
“我們愿意積極賠償受害者家屬,只求能給她留條活路?!?/p>
他話說得懇切,可我分明看到他眼底,沒有一絲波瀾。
就像七年前,他親手把我送進精神病院時一樣。
那天,也是一個這樣悶熱的夏天。
九歲的我,躲在書房的門后,親眼看到他將一個想要揭發(fā)他商業(yè)罪行的人,從頂樓推了下去。
我嚇得尖叫。
他發(fā)現(xiàn)了我。
他沒有憤怒,沒有驚慌。
只是走過來,溫柔地摸了摸我的頭。
“小月,你生病了?!?/p>
“爸爸帶你去看醫(yī)生?!?/p>
然后,我就被關(guān)進了那個人間地獄。
每天都有人給我打針,逼我吃藥。
護工們會因為我吃飯慢了,就把滾燙的粥直接澆在我的手上。
他們會把我綁在床上,用電擊棒捅我的身體,欣賞我痛苦掙扎的樣子。
我哭,我鬧,我求他們放我出去。
可換來的,是更長的禁閉和更大劑量的藥物。
漸漸地,我學(xué)會了不哭,不鬧,不說話。
我把自己偽裝成一個真正的傻子。
一個眼神呆滯,對外界毫無反應(yīng)的木偶。
只有這樣,我才能少受一些折磨。
我以為,我會一輩子爛在那里。
直到昨天,我爸來了。
他把我從那個地獄里接出來,又親手推向了另一個。
審訊室的門再次被推開。
我媽和我弟弟江辰走了進來。
江辰看到我手上的銬子,嚇得往我媽懷里一縮。
我媽抱著他,心疼地拍著他的背,看向我的眼神,卻像在看一堆垃圾。
“警察同志,我兒子嚇壞了,我先帶他回去休息?!?/p>
“關(guān)于我女兒的事,我們?nèi)珯?quán)配合你們?!?/p>
年輕的警察皺了皺眉。
“家屬不能進入審訊室,請你們出去?!?/p>
我媽拉著江辰,頭也不回地走了。
從頭到尾,她沒有看過我手腕上青紫的勒痕。
也沒有看過我瘦得脫了相的臉。
仿佛我不是她懷胎十月生下的女兒。
而是一個需要馬上處理掉的麻煩。
2
“江月,事發(fā)當晚,你在哪里?”
年輕警察的聲音把我從回憶里拉了回來。
我抬起頭,呆滯地看著他。
“我......殺了人?!?/p>
我的聲音嘶啞難聽,像破舊的風(fēng)箱。
“我殺了人。”
我一遍遍地重復(fù)著這句話。
這是我爸在車上,教我說的話。
他告訴我,只要我認罪,只要我把一切都扛下來。
他就會給我一筆錢,讓我在監(jiān)獄里過得好一點。
年輕警察似乎有些無奈。
他叫李默。
他把一杯溫水推到我面前。
“先喝口水,別緊張。”
“我們只是了解情況?!?/p>
我看著那杯水,水面倒映出我蒼白又陌生的臉。
十六歲。
花一樣的年紀。
可我的人生,在七年前就已經(jīng)枯萎了。
李默看著我,眼神里帶著探究和同情。
“你的手腕......”
他指了指我手腕上那些猙獰的傷痕。
我下意識地把手縮回袖子里。
那些是捆綁帶留下的痕跡。
在精神病院里,我每天都要被綁在床上超過十二個小時。
“是......我自己弄的?!?/p>
我低著頭,小聲說。
“我一生氣,就喜歡傷害自己。”
這也是我爸教我說的話術(shù)。
一個精神病人,做出任何不合常理的事情,都是合理的。
李默沉默了。
他似乎還想問什么,審訊室的門被敲響。
一個穿著昂貴西裝,戴著金絲眼鏡的男人走了進來。
“警察同志,我是江月的代理律師?!?/p>
他叫王律師,是我爸公司的法律顧問。
“我的當事人精神狀態(tài)不穩(wěn),不適合長時間接受訊問?!?/p>
“這是她的精神鑒定報告,具有法律效力?!?/p>
他把一份文件遞給李默。
“她已經(jīng)承認了所有罪行,我們希望可以盡快走完流程。”
王律師的語氣,就像在談一筆生意。
一筆關(guān)于我命運的生意。
李默接過文件,眉頭皺得更深了。
“王律師,案子還有很多疑點。”
“比如,案發(fā)地點在城西的盤山公路,而江月所在的療養(yǎng)院在城東?!?/p>
“兩個地方相距五十多公里,她一個十六歲的女孩,是怎么在深夜過去的?”
王律師笑了笑,推了推眼鏡。
“這就要問我可憐的當事了?!?/p>
“也許,是她自己跑出去的?”
“精神病人的世界,我們正常人很難理解,不是嗎?”
李默被噎得說不出話。
所有的證據(jù),都形成了一個完美的閉環(huán)。
我,江月,一個有暴力傾向的精神病患者。
在一天夜里,從精神病院“逃”了出去。
“偷”了一輛車,在盤山公路上飆車,失手撞死了一個人。
人證,物證,口供,俱全。
我的人生,好像已經(jīng)被釘死了。
3
我被暫時關(guān)進了看守所。
單人的房間,很小,但很干凈。
有柔軟的床,有帶著陽光味道的被子。
比精神病院那張冰冷的鐵床,好了無數(shù)倍。
我甚至覺得,這里才是天堂。
三天后,王律師又來了。
他給我?guī)砹艘环菡J罪協(xié)議。
“小月,把這個簽了?!?/p>
“你爸爸已經(jīng)幫你打點好了一切?!?/p>
“只要你認罪,最多判十年。在里面,也不會有人為難你?!?/p>
十年。
用我十年的自由,換我弟弟江辰光明的未來。
聽起來,真是一筆劃算的買賣。
我拿起筆,手卻抖得厲害。
七年的非人折磨,讓我的神經(jīng)系統(tǒng)早已受損。
我連一支筆都握不穩(wěn)。
王律師有些不耐煩,伸手想來幫我。
我卻猛地抬起頭,死死地盯著他。
“我弟弟,今年高考吧?”
我的聲音依舊沙啞,卻帶著一絲詭異的平靜。
王律師愣了一下,隨即點了點頭。
“是,你弟弟成績很好,一定能考上清北?!?/p>
“所以,你更應(yīng)該為他著想。”
我笑了。
眼淚卻順著臉頰,無聲地滑落。
“那你們知不知道,被撞死的那個人,是誰?”
王律師皺起眉:“一個普通的上班族,還能是誰?”
“是嗎?”
我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大,眼神卻越來越冷。
“他叫張偉,七年前,是我爸的司機?!?/p>
王律師的臉色,瞬間變了。
“你......胡說八道什么?”
“當年,我親眼看到我爸殺人的時候,張叔就站在旁邊?!?/p>
“我爸把他從樓上推下去后,是張叔,處理了現(xiàn)場所有的痕ove跡?!?/p>
“我爸給了他一大筆錢,讓他永遠消失?!?/p>
“你說,這么巧?!?/p>
“七年后,我弟弟喝醉了酒,一出門就撞死了他?”
我看著王律師那張瞬間煞白的臉,一字一句地,清晰地說道:
“王律師,你為我爸處理過那么多臟事?!?/p>
“你猜,下一個被‘意外’撞死的,會不會是你?”
王律師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站了起來,指著我,手指都在發(fā)抖。
“你......你瘋了!你就是個瘋子!”
他驚慌失措地跑了出去。
我看著他落荒而逃的背影,緩緩地放下了手中的筆。
我的人生是毀了。
但就算是化作厲鬼,我也要拖著他們,一起下地獄。
4
“你剛剛說的,都是真的?”
李默不知道什么時候,站在了門口。
他聽到了我跟王律師所有的對話。
我抬起頭,看著他。
那張年輕的臉上,寫滿了震驚和難以置信。
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而是收起了所有的表情,重新變回那個呆滯的木偶。
“我要見我弟弟?!?/p>
李默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第二天,我在一間特殊的會見室里,見到了江辰。
他穿著干凈的校服,臉色蒼白,眼神躲閃。
看到我,他就像老鼠見了貓。
“姐......”
他怯懦地叫了一聲。
“你都跟警察說了什么?”
我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看著這張和我有著七分相似,卻被養(yǎng)得天真又自私的臉。
“姐,你別亂說話好不好?”
“爸媽也是為了我好,我不能有案底,我的人生不能毀了!”
他急得快要哭出來。
“你的人生?”
我終于開了口,聲音平靜得可怕。
“江辰,你還記不記得,你九歲生日那天,我送了你一個機器人?”
江辰愣了一下,點了點頭。
“那個機器人,是我攢了半年的零花錢買的?!?/p>
“你很喜歡,每天都抱著睡?!?/p>
“可是后來,你把它摔壞了。”
“你怕爸媽罵你,就偷偷把摔壞的機器人,塞進了我的書包?!?/p>
“然后告訴他們,是我弄壞的?!?/p>
“那天,爸爸第一次打了我。”
“用皮帶,抽得我滿身是血?!?/p>
江辰的臉,一瞬間變得毫無血色。
“我......我不是故意的......”
“你當然不是故意的?!?/p>
我笑了。
“你只是習(xí)慣了?!?/p>
“習(xí)慣了把我推出去,替你承擔(dān)所有的錯?!?/p>
“小時候是摔壞的玩具,長大了,就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p>
“江辰,你告訴我,憑什么?”
我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七年的怨恨和不甘,像一把尖刀,狠狠地刺向他。
“憑什么你的人生不能毀,我的人生就活該被踐踏?”
江辰被我嚇得連連后退,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他看著我,像是看著一個從地獄里爬出來的惡鬼。
我緩緩站起身,走到他的面前,蹲了下來。
我用帶著手銬的雙手,輕輕撫摸著他的臉。
我的動作很輕,很柔,像一個真正的姐姐。
可我的眼神,卻讓他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
我湊到他的耳邊,用只有我們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輕聲說:
“弟弟,你知道嗎?”
“那天晚上,你撞到張偉之后,他其實......還沒死?!?/p>
江辰的瞳孔,猛地收縮。
“是我,跟在你那輛車后面?!?/p>
“是我,拿起路邊的石頭,一下,又一下......”
“把他活活砸死的?!?/p>
我看著他驚恐到扭曲的臉,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
“所以,你不是過失殺人?!?/p>
“你是主謀,而我,是幫兇?!?/p>
“你說,如果我們兩個都坐牢,爸媽會保誰?”
說完,我站起身,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會見室。
身后,傳來江辰撕心裂肺的,崩潰的哭喊。
我知道,我贏了第一步。
我親手點燃了引線。
接下來,就等著看這場盛大的煙花,如何將我們這個家,炸得粉身碎骨。
我臉上的笑容,在轉(zhuǎn)身面對李默的那一刻,瞬間凝固。
我看著他,那雙總是帶著探究和同情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冰冷的審視。
他緩緩開口,聲音里聽不出一絲情緒。
“江月,你剛剛說的,我全都錄下來了?!?/p>
“現(xiàn)在,我正式以故意殺人罪,逮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