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蘇蘇手里的申請表皺皺巴巴的黏在一起。

她借著車頂燈數(shù)了一遍：

助學(xué)金申請72人，獎學(xué)金申請48人。

除去兩者都申請的重合人數(shù)，剛好湊夠一百人。

按往年的規(guī)矩，

申請表遞上去還要再篩選一輪，最終能拿到錢的，頂多三分之一。

黎蘇蘇資助過一個白眼狼，至今仍心有余悸。

換作是別人，也不想當(dāng)被狼吃的東郭先生。

可一想到今日遇到的蘇招娣…

她暗暗下定了決心，這些人，都發(fā)。

不就是錢嗎？

黎家最不缺這個，而且，也只發(fā)這么一年。

另外，還有一件重要的事——

黎蘇蘇從沈墨初口中得知，她資助李嬌嬌的事已經(jīng)在學(xué)校傳開了。

為了避免日后口舌麻煩，她還需要一個光明正大的理由，停掉給李嬌嬌的資助。

回到家，黎蘇蘇把學(xué)校內(nèi)發(fā)生的、能說的事簡單說了一遍。

她爸媽高興極了。

尤其是老黎，又抽了幾十張大團(tuán)結(jié)給她。

黎蘇蘇毫不客氣地把錢揣進(jìn)兜里，笑著調(diào)侃：

“老黎，你今天可真大方！”

黎父爽朗地笑起來：“只要我家乖寶高興，錢算什么？”

黎蘇蘇看著父親鬢角的些許白發(fā)，鼻子一酸，眼眶有點漲。

果然，愿意為你花錢的男人，不管什么時候看，都是最帥的。

她三兩口扒完飯，匆匆跑上樓，還有件最重要的事等著她做。

要給初初回信。

黎蘇蘇在書柜里翻了半天，終于找出一疊印著淡藍(lán)花紋的信紙，還有幾張嶄新的八分郵票。

臺燈的光落在信紙上，映得字跡格外清晰。

黎蘇蘇握著鋼筆，一筆一劃寫得格外認(rèn)真。

“初初”已經(jīng)給她寫了12封信，每一封的字句都不重樣，滿是細(xì)碎的關(guān)心。

她的回信自然也格外用心，生怕漏了什么。

12封來信，每一封，黎蘇蘇都用心回復(fù)。

寫完最后一個字，已經(jīng)快十二點了。

黎蘇蘇伸了個懶腰，胳膊肘不小心撞到了旁邊的樟木箱。

箱子被撞得滑開一道縫。

一個倒扣著的相框從縫隙里露了出來，頓時吸引了她的注意。

黎蘇蘇呼吸驟然發(fā)緊，指尖顫巍巍地?fù)嵘夏侵幌嗫颉?/p>

相框透亮，幾乎能映出她泛紅的眼尾。

可她還是把帕子弄濕，一下、又一下，反復(fù)擦拭著邊框。

相片里，

兩個扎著麻花辮的女孩穿著藍(lán)布校服，親昵地依偎在老槐樹下。

左邊那個眉眼彎彎的是她，右邊笑出虎牙的，是萬眠眠。

他們曾一同在學(xué)校的老槐樹下，許愿這份情誼能像老槐樹的根，牢牢扎進(jìn)歲月里，永不分離。

可直到李嬌嬌從鄉(xiāng)下進(jìn)城，請求暫時借住在她家，一切都變了味。

黎蘇蘇的指尖按在相片上萬眠眠的臉上，記憶猛地拽著她跌回那年春天。

三月三號，正好是蘇蘇的生日。

萬眠眠用攢了半年的零花錢又找來一張外匯票，從友誼商店買了一個會旋轉(zhuǎn)的水晶球做生日禮物。

“蘇蘇，這可是國外最時興的玩意兒！”

可沒等黎蘇蘇捂熱，水晶球就被湊過來的李嬌嬌“不小心”撞落在地。

玻璃碎片劃傷了李嬌嬌的手腕，險些刮破大動脈，那天實在驚險，人差點就沒了。

黎蘇蘇的生日也無人慶祝，急忙送李嬌嬌去醫(yī)院。

病房里。

所有人都在慶幸李嬌嬌保住了一條命。

而李嬌嬌醒來后的第一句話就是：“眠眠我錯了，你別生氣，好不好？”

所有人，都變了臉色。

萬叔叔好面子，當(dāng)即對萬眠眠破口大罵！

“你小小年紀(jì)，心思怎么這么歹毒？差點一條人命就沒了，你知不知錯！”

“不是我！”

她哭著指著李嬌嬌的鼻子說她虛偽，轉(zhuǎn)頭攥住黎蘇蘇的手，聲音又噎又硬：

“黎蘇蘇，反正我說再多也是徒勞，我就問你一句話，你只有我一個好朋友，對不對？

“我給你兩個選擇，你要么跟她斷交，要么…以后就別來找我！”

病房里的空氣瞬間凝固。

病床上的李嬌嬌卻突然虛弱地咳起來，蒼白的臉上掛著淚痕：

“蘇蘇，你別怪眠眠，好朋友之間都有占有欲的…

她一直不喜歡我，就算差點害死我，也沒關(guān)系，我已經(jīng)原諒她了?！?/p>

這番話像根針，扎得在場的大人們都皺起眉。

萬眠眠那愛面子的父親，當(dāng)即就紅了眼，揚手就要往萬眠眠臉上扇。

黎蘇蘇慌忙撲過去拉開，可等她再回頭，就見萬眠眠站在門口，淚盈盈的眼睛里全是失望：

“黎蘇蘇，你也不信我，對不對？”

她剛要開口解釋，李嬌嬌的聲音又弱下來：

“蘇蘇…我好暈，我是不是要死了？”

大人們一擁而上，把她推到病床前。

等黎蘇蘇好不容易掙脫人群，門口早已沒了萬眠眠的身影，只有走廊盡頭的窗戶，還在風(fēng)里吱呀作響。

“啪嗒，啪嗒！”

滾燙的淚珠砸在手背上，黎蘇蘇從回憶中抽離，心臟蔓出的苦澀從五臟六腑至四肢百骸。

黎蘇蘇將照片緊緊按在胸膛，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順著下頜線砸在衣襟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濕痕。

“過了這么久，我再去道歉，還來得及嗎？”

她對著空蕩的房間喃喃自語，聲音輕得像一陣風(fēng)。

可話音剛落，她又猛地攥緊了相框，眼神漸漸變得堅定：

“不管來不來得及，我也一定要去?！?/p>

于是，在明天的出行計劃里，就加了一項——

去找萬眠眠道歉。

翌日，天剛蒙蒙亮，黎蘇蘇就醒了。

她眼睛稍微有些腫，保姆李媽見了，立馬煮了個雞蛋，貼心的剝好，讓她繞著眼周滾滾。

因著今天要去辦事，要穿得方便活動。

她挑了件米白色的確良上衣，配一條藏青色的卡其褲，看著清爽又體面。

穿搭顯貴，衣服基礎(chǔ)，配飾就不基礎(chǔ)。

所以外搭了一只棕色鱷魚皮的進(jìn)口包包。

吃過早餐，她便讓王叔送自己去友誼商店。

這個年代，水晶球是實打?qū)嵉南『蔽?，有錢都未必能買到。

黎蘇蘇想著，一定要挑個最精致的，像當(dāng)年萬眠眠送給她的那樣，捧著去見她。

剛踏進(jìn)友誼商店的玻璃門，就聽到一道甜得發(fā)膩的聲音，炫耀又憎惡似的，說著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