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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女帝的鳳駕如同一片沉默的烏云,悄然離去。
隨之而來的,是數(shù)名提著藥箱、神色肅穆的太醫(yī),他們魚貫而入,整個懸鏡司后院瞬間被一股濃郁而名貴的藥香所籠罩。
指揮權(quán),第一次完全落在了北鎮(zhèn)撫司千戶趙恪的肩上。
他站在院中,聽著內(nèi)室傳來太醫(yī)們壓低聲音的交談和銀針刺破皮肉的微響,又看了一眼天邊那抹即將被黎明吞噬的殘月,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
空氣中,還殘留著女帝離去時帶來的、那股令人心悸的龍涎香。
“所有人,點兵!”趙恪的聲音不再有絲毫猶豫,變得如鐵般堅硬,“目標(biāo),戶部尚書宋文淵府!”
“千戶大人,是否需要卑職帶一隊弟兄,先破門立威?”一名百戶摩拳擦掌,滿臉都是嗜血的興奮。
“破門?”趙恪瞥了他一眼,腦海中卻浮現(xiàn)出徐恪那張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和那雙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
他想起了那匪夷所思的“交叉審計”,想起了那駭人聽聞的“病榻驗尸”。
不,不能用老法子了。
指揮使大人的手段,是殺人,更是誅心。
“不。”趙恪緩緩搖頭,眼中閃過一絲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精光,“傳我命令,將尚書府圍起來,圍得一只蒼蠅都飛不出去。”
他頓了頓,補充了一句讓所有人都摸不著頭腦的指令。
“但是,后門那條巷子,留出來。一個人也不要放,讓它看起來......像是我們疏忽了?!?/p>
眾緹騎面面相覷,滿腹疑竇,但看到趙恪那不容置疑的眼神,還是轟然應(yīng)諾。
一時間,懸鏡司緹騎傾巢而出,無數(shù)道黑色的身影如鬼魅般融入京城的夜色,悄無聲息地將一座燈火通明的府邸,圍成了一座鐵打的囚籠。
戶部尚書府內(nèi),夜宴正酣。
宋文淵端坐主位,與幾位心腹同僚推杯換盞,談笑風(fēng)生。
“諸位放心,周平那條線已經(jīng)斷得干干凈凈。徐恪小兒就算有三頭六臂,也休想在天亮前找出半點證據(jù)?!彼挝臏Y捻著酒杯,臉上是智珠在握的從容,“待天一亮,我等便聯(lián)名上奏,彈劾懸鏡司構(gòu)陷朝臣,濫用酷刑。屆時,看陛下如何收場!”
“宋公高見!”
“我等附議!”
一片阿諛奉承聲中,宋文淵愜意地瞇起了眼睛,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黃口小兒在西市被千刀萬剮的場景。
他正欲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府外,卻隱隱傳來了一陣不同尋常的騷動。
一名管家連滾帶爬地沖了進來,臉色煞白:“老......老爺!不好了!懸鏡司......懸鏡司的人把咱們府給圍了!”
“慌什么!”宋文淵呵斥一聲,強作鎮(zhèn)定地放下酒杯,“一群只會動刀子的莽夫罷了。傳令下去,關(guān)閉府門,護院家丁各就各位!我倒要看看,沒有陛下的旨意,誰敢闖我二品大員的府?。 ?/p>
他篤定,懸鏡司不敢冒著與整個文官集團開戰(zhàn)的風(fēng)險強攻。
他還有足夠的時間,銷毀那些真正致命的證據(jù)。
府邸外,趙恪站在暗影中,靜靜地看著那扇緊閉的朱漆大門。
“千戶大人,對方有防備,要強攻嗎?”
“不急。”趙恪擺了擺手,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讓他們燒,讓他們藏。給他們希望,再親手掐滅,那才有趣。”
他對著身后一名神射手低聲吩咐了幾句。
片刻后,一支利箭劃破夜空,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精準(zhǔn)地落在了尚書府的庭院中央。
箭頭上沒有威脅的信函,只有一個用油布包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東西。
正在后院書房內(nèi),將一封封密信投入火盆的宋文淵,聽到庭院里的驚呼聲,皺著眉走了出去。
他一眼就看到了那支插在地上的箭。
解開油布,一股熟悉的、烤得焦香四溢的魚味,猛地鉆入他的鼻腔。
那是一條“銀鱗刀魚”。
魚身下,還壓著一張小小的紙條,上面只有八個用血寫成的大字。
“陛下問,魚,好吃嗎?”
宋文淵的瞳孔,在一瞬間縮成了針尖大小。
他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渾身的血液仿佛都在這一刻被凍結(jié)了。
他踉蹌著后退兩步,撞翻了身后的石桌,整個人癱軟在地。
完了。
對方不僅知道他殺了人,還知道得一清二楚!
這種被徹底看穿的恐懼,遠比千軍萬馬的沖擊,更能摧毀一個人的意志。
就在宋文淵心理防線徹底崩塌的瞬間,府邸外,趙恪那被內(nèi)力催動、清晰傳入每一個角落的聲音響了起來。
他喊的不是“投降不殺”,而是另一種更惡毒的誅心之言。
“指揮使大人有令:主動獻出宋文淵貪腐賬冊者,賞銀千兩,既往不咎!”
聲音頓了頓,陡然變得森寒。
“窩藏證據(jù)者,一律同罪!”
這番話,如同一顆投入蟻穴的火星,瞬間引爆了尚書府內(nèi)部的混亂。
原本還算忠心耿耿的管家、師爺、賬房們,眼神瞬間就變了。
老爺......已經(jīng)完了。
自己是跟著他一起死,還是拿了那千兩賞銀,換一條活路?
求生的本能和對金錢的渴望,讓他們在短短幾息之內(nèi),就從“守衛(wèi)者”變成了互相猜忌、瘋狂尋覓的“尋寶者”。
“賬冊在我這里!”
“胡說!老爺明明交給我保管了!”
小規(guī)模的騷亂和爭搶,很快在后院爆發(fā)。
最終,宋文淵那位最心腹的老管家,死死抱著一本厚厚的、用油布包裹的密賬,趁亂沖向了那條看起來無人看守的后門小巷。
他以為那是生路。
然而,當(dāng)他一頭沖進巷子,看到的,卻是趙恪那張似笑非笑的臉,和數(shù)十名早已等候在此、手按刀柄的緹騎。
片刻之后,尚書府邸那扇緊閉的大門,緩緩打開。
失魂落魄的宋文淵,已經(jīng)換上了一身嶄新的二品朝服,自己走了出來,仿佛不是去投降,而是去參加一場最后的朝會。
趙恪上前,沒有給他上鐐銬,只是平靜地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宋大人,指揮使大人在懸鏡司的大牢里為您備了茶?!?/p>
他微微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有些關(guān)于‘魚’的話,想和您聊聊。”
......
懸鏡司,內(nèi)院病房。
一股精純的藥力在四肢百骸中化開,徐恪猛地咳嗽一聲,從死亡線上掙扎了回來。
他睜開眼,視線從模糊到清晰,看到的是床邊焦急等待的趙恪。
“人......抓到了嗎?”他的聲音沙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賬冊呢?”
趙恪臉上露出發(fā)自內(nèi)心的敬佩,將整個抓捕過程一五一十地稟報了一遍。
聽到趙恪完美地復(fù)刻并執(zhí)行了“心理戰(zhàn)”,兵不血刃地拿下了尚書府和關(guān)鍵賬冊,徐恪那張蒼白的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虛弱的微笑。
他喘了口氣,隨即下達了第二道,也是更具政治智慧的命令。
“把賬冊......抄錄一份副本,立刻送進宮里給陛下?!?/p>
“原件......”他眼中閃過一絲與他此刻病弱模樣完全不符的狡黠,“送到丞相府上。告訴他,我懸鏡司只想查殺人案,對賬上的‘朋友’,沒興趣?!?/p>
他停頓了一下,補充道:“但這......取決于丞相的態(tài)度?!?/p>
......
深夜,當(dāng)朝丞相王德庸的府邸,書房內(nèi)燈火通明。
王德庸須發(fā)皆白,面容清癯,正在燈下與自己對弈。
當(dāng)聽聞宋文淵府邸被圍時,他只是淡淡地落下一子,對身邊的門生說:“意料之中,垂死掙扎罷了。待天明,老夫自會在朝堂上,為文遠討個公道?!?/p>
他以為,這不過是女帝與懸鏡司的一次示威。
然而,當(dāng)一名懸鏡司的密探,如鬼魅般出現(xiàn)在他的書房,將那本沉甸甸的賬冊原件,輕輕放在他的棋盤上,并原封不動地轉(zhuǎn)達了徐恪的話后。
王德庸那只捻著白色棋子的手,第一次,停在了半空中。
他緩緩翻開賬冊,看著上面一個個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名字,和那一筆筆觸目驚心的銀錢往來,良久,一言不發(fā)。
最終,他將手中的棋子,緩緩放回了棋盒。
棋盤上,他那條眼看就要屠龍的大龍,因為這一子的撤回,瞬間變得死氣沉沉。
“告訴徐指揮使,”他抬起頭,聲音蒼老而疲憊,“老夫......知道了?!?/p>
“朝堂之上,不會有雜音?!?/p>
棄車,保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