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尋那一連串質(zhì)問，像手術(shù)刀般精準犀利，讓冰冷的密室陷入長久的死寂。

蘇清竹那雙古井無波的眸子里，第一次泛起真正意義上的波瀾。

那不是驚訝或憤怒，更像棋手遇見了意料之外的對手，生出的一絲欣賞。

她原以為，自己拋出的驚天秘聞足以讓任何初出茅廬的年輕人恐慌或昏頭，輕易被自己引導。

卻沒想到，這少年竟在如此短的時間內(nèi)，就從她的話語中精準剝離出最核心、也最致命的矛盾——

混沌。

這個詞既代表無限可能，也意味著無法被歸類的“異端”。

“你問得很好?！?/p>

許久，蘇清竹才緩緩開口。她冷若冰霜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一抹可以被稱之為“鄭重”的神色。

“在回答之前，你需要先了解，我們對‘靈知’，也就是覺醒者的力量，是如何劃分境界的?！?/p>

她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再次伸手，在桌面全息投影上輕輕一點。

厚重的【萬神法典】虛影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六個由青銅色光芒構(gòu)成的、呈階梯狀排列的文字：

【啟靈】

【凝形】

【具象】

【法域】

【歸一】

【神座】

“這是所有靈知序列通用的六大境界?！碧K清竹的聲音如冷漠的導師，講解著這世界最核心的法則。

“啟靈，是第一境，覺醒的開端。開啟靈知，初步感知并調(diào)動體內(nèi)序列能量。絕大多數(shù)低級覺醒者，終其一生都停留于此。你，現(xiàn)在就處于啟靈境初期?！?/p>

“凝形，是第二境。覺醒者能將體內(nèi)能量凝聚成固定形態(tài)。比如我，能將仙道靈力凝為無堅不摧的劍氣；深淵術(shù)士可將魔能凝成腐蝕萬物的詛咒法球。到這一步，才算真正擁有穩(wěn)定戰(zhàn)力?！?/p>

“具象，是第三境，也是一道巨大分水嶺?！碧K清竹語氣微重，“至此，能量不再虛無縹緲，可被‘具象化’為真實實體！我的劍氣可化為一柄真正削鐵如泥的能量飛劍；強大深淵領主甚至能將意志具象成純粹魔能構(gòu)成的惡魔軍團！”

“跨入具象境，才算真正脫離‘凡人’范疇，有資格被稱為強者。在天穹理事會，也只有達到具象境的覺醒者，才能被授予‘執(zhí)行官’頭銜。”

陳尋靜靜聽著，想起昨晚自己將那根普通鋼筋臨時轉(zhuǎn)化為“仙骨魔鋒”的一幕——那或許就是一種不完全的、由混沌之力催生的“具象”雛形。

“至于后面的境界......”蘇清竹眼中閃過一絲她自己都未曾達到的向往。

“法域，第四境。至此，強者力量不再局限于自身，可向外輻射，用自身‘法則’侵染、扭曲現(xiàn)實世界的一片區(qū)域，形成獨屬自己的領域。在法域之中，我即是天意！”

“歸一，第五境。人與法合，身與道同。至此，覺醒者本身就成為某種法則的化身。一舉一動皆引動天地共鳴，舉手投足，皆是神通?！?/p>

“而傳說中的最高境界，第六境——神座?！?/p>

蘇清竹的聲音在說到最后二字時，不自覺地壓低，帶著一絲源于生命本能的敬畏。

“點燃神火，凝聚神格，超脫凡世，化身為永恒不朽。到了那個境界，他們便不再是‘覺醒者’，而是行走于人間的......真神！”

六大境界，如一條通往神座的登天之路，清晰而殘酷地展現(xiàn)在陳尋面前。

“現(xiàn)在，回答你第二個問題。覺醒者獲取力量，通常有三種途徑?！?/p>

蘇清竹沒給陳尋太多消化時間，繼續(xù)快速灌輸信息。

“第一種，最穩(wěn)定的一種，血脈返祖。一些神話生物遠古時期留下的后裔，血脈中潛藏著先祖力量。大崩塌后，這些血脈受異界能量刺激從而覺醒。比如西方的狼人、吸血鬼家族，及一些自稱‘神之后裔’的圣堂騎士，大多屬此類。”

“第二種，圣物/魔器傳承。簡單說，就是走了狗屎運，撿到某些異界大能的武器或法寶，通過器物獲得力量傳承。這種方式上限極高，但危險性也極大，易被器物殘留意志反噬奪舍，淪為傀儡?！?/p>

“而第三種，最危險、最不可控，但也最可能創(chuàng)造奇跡的一種......”

蘇清竹目光再次銳利如刀，狠狠扎進陳尋靈魂深處。

“能量浸染?！?/p>

“次元裂隙開啟瞬間，被高濃度異界本源能量直接灌體！這種覺醒方式，死亡率高達99.99%！絕大多數(shù)凡人會在能量入體瞬間，被狂暴法則之力撕成碎片。”

“而你，陳尋......”

蘇清竹的聲音第一次帶上難以置信的驚嘆。

“你不僅僅是活了下來。”

“你是被兩種處于已知序列最頂端、彼此截然相反的本源能量——‘仙道’與‘深淵’，同時浸染，并且......奇跡般地活了下來！”

“這種情況，在天穹理事會二十年歷史記錄中，從未出現(xiàn)！一次都沒有！”

“所以，你現(xiàn)在明白了嗎？”蘇清竹緩緩靠回椅背，冰冷眸子里閃爍一種名為“志在必得”的光芒，“你問我，我們把你當成什么？保護對象？凈化目標？”

“我告訴你，都不是?！?/p>

“你，是一個行走的神跡！是一個足以改變未來世界格局的、獨一無二的‘可能性’！”

“我們不會把你當小白鼠，因為任何一個有腦子的科學家，都不會在只得到一顆‘恐龍蛋’時，就急著把它敲開看蛋黃是什么顏色！”

“我們會做的，是傾盡所有資源，為你提供最安全、最完美的孵化環(huán)境，然后滿懷期待地等待，看從這顆獨一無二的蛋里，究竟會孵化出......怎樣一頭怪物！”

這番話充滿不加掩飾的坦誠和野心。

蘇清竹將理事會對陳尋的真實價值和定位，赤裸裸擺在他面前，沒有絲毫欺騙和隱瞞。

陳尋沉默了。

他知道對方說的是實話。

自己這具融合仙魔之力的身體，對天穹理事會而言，確是比任何神兵利器都更珍貴的戰(zhàn)略資源。

只要自己不死，他們就不會拿他怎樣。

想通這一點，陳尋心中最后一絲顧慮隨之消散。他抬起頭，問出心中最后一個、也是最重要的問題。

“既然有仙道序列，那么，我們東方的那些神明呢？”

他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源于血脈的執(zhí)拗。

“三清、玉帝、女媧、盤古......他們在哪？”

“為什么在你們的【萬神法典】里，西方神明、惡魔層出不窮，而屬于我們?nèi)A夏的神，卻仿佛集體失聲？難道他們就眼睜睜看著自己的世界，被這些異界妖魔鬼怪入侵？”

問題一出口，蘇清竹臉上閃過一絲極其復雜的、混雜著敬佩與悲壯的情緒。

她沉默了許久，才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而肅穆。

“這，是天穹理事會的最高機密之一。不過，既然你擁有最純粹的仙道本源，你有權(quán)知道真相?！?/p>

“他們......沒有失聲?！?/p>

“恰恰相反，他們用自己的方式，做出了比西方任何一個神系都更偉大的壯舉。”

“根據(jù)理事會從一處上古遺跡中解析出的殘缺信息推測——”

“二十年前，大崩塌發(fā)生那一刻，我們東方神系，以三清道祖為首，做出一個決斷。”

“他們預見到這場浩劫的不可逆轉(zhuǎn)，也預見到在未來無數(shù)年里，我們的世界將遭受無窮無盡的異界入侵。”

“為守護華夏文明根基，為給后裔留下最后一片不受污染的凈土......”

蘇清竹深吸一口氣，一字一頓道：

“他們，以整個天庭仙界為陣眼，以漫天仙神為祭品，燃盡自身所有神力與法則，構(gòu)建了一座史無前例的、足以隔絕萬界的超級法陣——”

“歸墟大陣！”

“這座大陣，將我們整個東方神話宇宙，與主世界進行了‘軟隔離’。”

“它像一道最堅固的防火墻，一道最偉大的堤壩，將絕大多數(shù)來自其他位面的法則污染和能量滲透，都阻擋在了華夏疆域之外?！?/p>

“這也是為什么，過去二十年里，西方世界超自然事件頻發(fā)，各種妖魔鬼怪層出不窮，而我們?nèi)A夏卻能保持相對穩(wěn)定的根本原因！”

“他們，用自己的‘神隱’，換來了我們二十年的‘安寧’?！?/p>

“他們，用一個神話時代的落幕，為我們爭取到了......最后的喘息之機?！?/p>

轟——！??！

蘇清竹的話如同億萬驚雷，在陳尋腦海中炸響！

他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

不是因為恐懼，而是源于血脈最深處的、難以言喻的震撼與悲愴！

他一直以為，是東方神明拋棄了他們。

卻沒想到真相竟如此悲壯，如此令人心碎！

以身殉道，以界為陣，庇護蒼生！

這，就是我們?nèi)A夏的神！

“那......代價呢？”陳尋的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

“代價就是......”蘇清竹眼中也閃過一絲黯然，“歸墟大陣，幾乎耗盡了我們這片土地上所有的仙道靈氣。這也導致在華夏境內(nèi)，仙道序列覺醒者變得鳳毛麟角，極其罕見?！?/p>

“我們這些殘存的仙道覺醒者，就像一群守著一片枯井的人，只能依靠大陣偶爾泄露出的稀薄靈氣，艱難修行?！?/p>

“而你，陳尋......”

她的目光重新變得灼熱！

“你體內(nèi)那股在二十年前由‘意外’灌入的、最純粹的仙道本源，對我們這些‘守井人’來說意味著什么，你應該很清楚?！?/p>

陳尋明白了。

徹底明白了。

他就是那口枯井中，唯一的、新生的泉眼！

“至于你昨晚遇到的劣魔，”蘇清竹似乎不想讓氣氛太過沉重，主動轉(zhuǎn)移話題，“它們就是我說的‘滲透體’。更準確稱呼是‘裂隙衍生物’，是一些低級異界生物通過歸墟大陣薄弱處、暫時性裂隙偷渡過來的垃圾。清理它們，是我們最日常的工作。”

她站起身，最后一次向陳尋伸出手。

這一次，她臉上帶著前所未有的真誠。

“現(xiàn)在，你還有什么問題嗎？”

陳尋搖了搖頭。

所有疑惑都已得到解答。

所有迷茫都有了方向。

他看著眼前這個女人——將整個世界真相血淋淋剖開給他看的人。

他知道自己已沒有別的選擇。

或者說，從踏入這房間那一刻起，他就已被卷入時代洪流，再也無法回頭。

“我加入?！?/p>

陳尋緩緩起身，伸出手，握住了蘇清竹那只帶著一絲涼意卻異常有力的手。

“歡迎加入，天穹理事會（AegisDirectorate）?！?/p>

蘇清竹臉上終于露出一抹發(fā)自內(nèi)心的、如冰山解凍般的淡淡笑意。

“你的代號，從今天起，就叫——‘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