囡囡十六歲那年，被困在燒成火窟的校車里。

我趕到時油箱正在爆炸，消防員死死攔著警戒線，

和老公一起勸我：“進去就回不來了！”

我扯開他們的手，一頭扎進了火堆。

囡囡得救了，我卻被燒成了一具會呼吸的焦尸。

因賠償款有限，老公拋下我和囡囡，帶著所有錢消失了。

從此我的小姑娘一夜長大。

她輟學打工，原來那雙彈琴的手，如今也布滿潰爛的傷疤。

這些年她換過無數(shù)工作，背著我搬了七次家。

后來，她難得開心地告訴我，考過了夜大的會計證，

我們都以為好日子來了。

可報到那天，對方看著她簡歷上空白的十年，

和那句無法回避的“家中重病母親需貼身照料”，還是婉拒了她。

那天回來，她蹲在墻角，把十年的委屈哭成了一座山。

所以后來，當她抖著手推我進黑診所時，

我努力用變形的手指向太陽穴：“捐，所有器官......我都能捐......”

我的傻孩子啊，當初火場媽媽能給你第二次生命，

現(xiàn)在就能給你第三次。

......

麻醉劑的寒意剛漫上手臂，手術(shù)室的門就被猛地撞開，一個熟悉的身影帶著一陣疾風沖了進來。

“不做了！我們不做了！”

是囡囡！她的聲音嘶啞，帶著一種豁出一切的哭腔。

我渾濁的眼球艱難地轉(zhuǎn)向她，想說話，喉嚨里卻只發(fā)出嗬嗬的氣音。

那個穿著污漬白大褂的黑醫(yī)，眼神瞬間陰鷙下來。

“滾出去！錢都收了，手術(shù)臺也上了，現(xiàn)在由不得你反悔！”

“錢還你！都還給你！我不賣了！把我媽還給我！”

她從口袋里掏出一疊皺巴巴的鈔票，用力砸在黑醫(yī)身上，

粉紅色的紙幣飄散落下，像一場心酸的雨。

黑醫(yī)的臉徹底扭曲了，他獰笑一聲：“晚了！進了這里的“貨”，就沒有原樣出去的規(guī)矩！”

他手一揮，對角落兩個膀大腰圓的保鏢吼道：“把這鬧事的丫頭給我扔出去！手術(shù)繼續(xù)！”

兩個黑影立刻朝囡囡逼來。

我的心臟在那一瞬幾乎停止跳動。

不，不要動我的女兒！

常年干粗活的囡囡爆發(fā)出驚人力量，她踹翻一人，推翻器械車，在混亂中拔掉我的針管，推著病床就往外沖。

輪椅在顛簸的巷道隆隆作響，她推著我一直跑到江邊，追趕聲才消失。

月光下，她跪倒在江邊，哭聲再也壓抑不?。骸啊皩Σ黄?.....媽......對不起......我真的好累......”

“有時候.......我竟然會想，如果沒有你就好了......”

她抬起淚眼，望著輪椅上虛弱的我，突然驚恐地搖頭，“不！我怎么會有這么可怕的念頭！”

她哽咽著，淚水混進泥土里：“媽，對不起，你是為了我才變成這樣的，可我竟然想過要放棄......對不起！我不配做你的女兒！”

我望著她眼下的烏青，一陣心酸。

我的囡囡才二十六歲，卻已照顧了我十年。十年前，她也是這樣，絕望地跪在地上。那時丈夫卷款逃跑后，醫(yī)院停了藥。十六歲的她跪在醫(yī)院門口，對著每個路過的人磕頭

額頭撞在水泥地上砰砰作響，用一個個頭磕出來的零錢，硬是把我從死神手里搶了回來。

恢復意識后，我看著女兒額上的淤青心如刀割。

用盡力氣說：“囡囡......放棄媽媽吧。”

她卻緊緊握住我纏滿紗布的手，聲音稚嫩卻堅定。

“媽，我永遠不會放棄你，就像你在火場里沒有放棄我一樣?！?/p>

此刻，看著她跪在江邊顫抖的肩膀，那壓抑了十年的疲憊像潮水般將她淹沒。

我的存在，成了她永遠掙脫不了的枷鎖。

一個念頭在我心中清晰起來：只有我死了，我的女兒，她才能重新獲得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