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沈祺瑞見她完全把自己當(dāng)作空氣，拍了下桌子，“我說話，你究竟有沒有在聽！”

溫毓眼皮子都不帶往他那掀一下的。

沈祺瑞正要再發(fā)作——

男子卻出乎意料的接了話，語氣平和：“在下謝景，盛京人士，現(xiàn)任大理寺卿，沈四小姐還有何疑惑？”

“謝景......”溫毓輕聲重復(fù)著這名字，指尖微蜷，像在拼湊什么模糊的記憶，全然沒顧及旁人。

“云曦！”沈祺瑞終于忍無可忍，怒喝著要拉回她的注意力。

溫毓這才懶懶瞥向他，皺了下眉，語氣里明顯帶著不悅，完全沒半點晚輩的樣子：“你說什么？”

沈祺瑞被她輕蔑的態(tài)度噎得胸口發(fā)悶。

這時謝景忽然笑了下，端起手邊的半盞熱茶，語氣聽似隨意，卻精準(zhǔn)戳破僵局：“沈大人說，你殺人了。”

沈祺瑞：“......”

溫毓倒真低頭思忖了兩秒，抬眼看向沈祺瑞，認(rèn)真發(fā)問：“哪一個？”

哪一個？！

沈祺瑞聽到這回答，猛地拍桌起身，指著她怒目圓睜：“這么說，你認(rèn)下了？那主持和尚，果真是你殺的！”

對比他的激動，謝景就顯得云淡風(fēng)輕多了。

他慢條斯理品著茶，只聽。

溫毓沒理沈祺瑞的怒火，反而歪頭反問：“我為什么要殺他？父親若說不出女兒的殺人緣由，這罪名，女兒不認(rèn)。”

“你——”沈祺瑞被堵得啞口無言，眼角余光下意識瞟向一旁的謝景，滿是顧忌。

那眼神恰好被謝景捕捉，他放下茶盞：“沈大人但說無妨，本官也想聽聽，四小姐的動機(jī)是什么？”

沈祺瑞喉結(jié)動了動，似是斟酌了片刻，才緩緩開口：“小女幼時，那和尚為她算過一卦，說她是災(zāi)星轉(zhuǎn)世，不能留在家中，下官也是不得已，才將她送去鄉(xiāng)下安置。”

說到這兒，他抬眼看向溫毓，語氣帶著幾分試探的狠：“只怕你是記恨那和尚斷你前程、害你離家，才起了殺心，是不是！”

不等溫毓開口，謝景悠悠接過話：“照沈大人這么說，那和尚斷人前程、害人流離，確實該死。”

這話像記無聲的耳光，狠狠扇在沈祺瑞臉上。

他身為父親，竟因一個和尚的胡言亂語，就將親生女兒棄去鄉(xiāng)下，這份涼薄與殘忍，全被謝景點透了。

沈祺瑞臉色紅一陣白一陣。

他摸不透這位謝大人的性子，連眼神都變得小心翼翼，不敢再貿(mào)然接話。

溫毓順著謝景的話，很是默契地?fù)Q上副羸弱委屈的模樣，眼尾泛著紅，聲音輕得像飄絮：“爹，我是你的女兒啊，你卻對我這般步步緊逼，真就這么想讓我認(rèn)下這樁罪名嗎？”

“胡說！”沈祺瑞急了，“沒有實證，我即便身為刺史，也不能隨便拿他人性命亂安你罪名，你沒做過，誰能冤枉你！”

“既無證據(jù)，爹卻當(dāng)著謝大人的面問罪于我，是要將女兒置于何等難堪的境地？”溫毓追問一句，語氣里添了幾分哽咽。

沈祺瑞猛地一噎，竟接不上話。

“什么和尚？什么掏心放火？”溫毓垂著眼，指尖輕絞著袖口，聲音越發(fā)柔弱，“女兒生在內(nèi)宅，后來又在鄉(xiāng)下吃盡苦頭，身子本就弱不禁風(fēng)，哪來的力氣徒手掏心？”說到這兒，她抬眼望他，眼底已蒙了層水光，“爹，我終究是女兒家，你卻拿這等兇戾之事扣在我頭上，是故意要羞我嗎？”

這幾句話像細(xì)針，直直扎進(jìn)沈祺瑞心里，他心頭猛地一顫，先前的底氣瞬間泄了大半。

這樁案子在年關(guān)前發(fā)生，本就擾得他心煩意亂。

偏謝景又在這時候抵了徽州，更是攪得他一個頭兩個大。

早沒了細(xì)想的心思。

此刻被謝景和溫毓兩人一唱一和地詰問，他倒像是被敲醒了幾分。

是啊，云曦再如何，也是他的親女兒。

他這做父親的，沒先想著替女兒查探開脫，反倒先懷疑她、逼問她......

慚愧像潮水般漫上來。

恍惚間，他竟想起了亡妻柳氏。

謝景將這一切看在眼里，尤其瞥見溫毓那副刻意扮出的嬌弱可憐模樣時，他眼底掠過一絲淺淡的笑意，隨即適時開口，語氣平和卻帶著分量：“沈大人，沒有實證，確實不該冤枉了四小姐?！?/p>

這話像遞來的階石，沈祺瑞也顧不得面子，順勢就下了：“謝大人說得極是！案子還得細(xì)細(xì)查，只是這事牽扯小女，我也絕不能包庇，免得遭人議論，說我徇私舞弊?！?/p>

好一手“大義滅親”。

既順了臺階，又悄悄抬高了自己。

謝景看破不說破——這等心思，哪入得了他的眼。

他只意味深長地看向溫毓，聲音輕卻帶著鉤子：“既然案子讓我撞上了，倒真想知道，是誰有這本事，能徒手挖心。”

廳內(nèi)瞬間落針可聞。

謝景緩緩起身，掃了眼外頭飄著的雪：“眼下大雪封了官道，我一時回不了京，只能叨擾沈大人了。”

沈祺瑞立刻堆起笑：“謝大人客氣！下官早就在府中備好了住處，您只管安心住下！”

“沈大人細(xì)心?！敝x景的目光轉(zhuǎn)回到溫毓身上，忽然問，“四小姐，我的貓呢？”

溫毓蹙起的眉心微微展開：“謝大人的貓?zhí)罅?，可否容我調(diào)教妥當(dāng)，再還你？”

“好?！敝x景竟然一口答應(yīng)，“不過，我的貓可不是普通的貓，四小姐要小心?！?/p>

謝景往外走。

沈祺瑞立刻吩咐人，領(lǐng)謝景去安排好的住處。

謝景頭也不回道：“沈大人留步?！?/p>

在他擦過溫毓肩頭的瞬間，她手腕上那圈金光又亮了。

奇怪！

此人明明不是極陰之體。

溫毓看著他的背影，先前在幻象里瞥見的那口冰棺，竟又清晰地浮現(xiàn)在腦海中。

他，到底是誰？

這時沈祺瑞的聲音傳來，帶著幾分余怒的叮囑：“最近你哪兒都不準(zhǔn)去，待案子結(jié)了再說！”

話落，他腳步匆匆還是跟了上去，生怕怠慢了謝景。

另一頭，臘月十五，姑娘們落水后或病或癡，原定的家宴也就取消了。

老太太這幾日被家里的糟心事纏得舊疾復(fù)發(fā)，精神頭蔫了大半。

干脆把這爛攤子推給趙氏，讓她處理。

可那幫親戚哪肯罷休，逼著趙氏把溫毓交出來。

“竟拿人當(dāng)活靶子練箭，她是瘋了還是癲了，我女兒若有個三長兩短，我一定要她抵命?！?/p>

“沈夫人，你們要是管不住，就干脆把人交出來，我們幫你管教！”

“就是！”

“你們必須給個說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