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練的大爺？

陸堯渾濁的視野里，仿佛亮起了一束光。

對啊。

自己怎么就沒想到。

這個名為“青園”的小區(qū)，最大的賣點不是什么湖景，也不是什么地段。

是環(huán)境。

是綠化。

當(dāng)初開發(fā)商為了吸引那些退了休、手有余錢的老干部、老教授，硬生生把這里打造成了常海市的“天然氧吧”。

這里也因此榮獲過“常海市最宜居養(yǎng)老小區(qū)”榜單的第二名。

第一名是干部療養(yǎng)院。

這樣的小區(qū)，什么都缺，就是不缺精力旺盛的大爺大媽。

天，已經(jīng)亮了。

現(xiàn)在快五點了。

按照生物鐘，成群結(jié)隊的大爺大媽，會像潮水一樣，從各個樓棟里涌出來，占領(lǐng)小區(qū)的每一寸公共空間。

陸堯不想將希望寄托于一群素不相識的老人。

但眼下，這似乎是唯一，也是最好的機會。

要知道，這些平日里為了半毛錢青菜都能跟小販理論半小時的大爺大媽，絕不會容忍自己住了半輩子的家園里，一夜之間多出六百個來路不明、形跡可疑的黑衣壯漢。

就算秦林背后那位權(quán)勢滔天，也必須掂量掂量“社會輿論”這四個字的分量。

而這些大爺大媽，就是社會輿論最完美的催化劑和擴音器。

很快，第二個、第三個聲音接連響起。

“喲，老王，夠早的啊?！?/p>

“那是，昨晚睡得早。我跟你說，人吶，就得早睡早起，這精氣神兒，完全不一樣！”

“得嘞，就你懂養(yǎng)生，那你家老太婆哄好了？”

“管她？愛咋咋地。來來來，趕緊的，殺一盤！”

棋子落在石桌上的清脆聲響，隔著水面都隱約可聞。

岸上的秦林，臉色肉眼可見地難看了幾分。

媽的。

這些老頭子是住在鐘樓里的嗎？醒得也太早了。

這才幾點，下象棋的都出來了？

麻煩。

他低頭看了一眼陸堯那部已經(jīng)徹底沒電的手機，煩躁地向四周揮了揮手。

“留下四個機靈點的放哨，其余所有人，全部撤出小區(qū)！去兩個大門給我死死守??！”

“記住，盯緊了每一個準(zhǔn)備進小區(qū)的，三十歲上下的女人，尤其是開好車的！一旦發(fā)現(xiàn)目標(biāo)，必須給我截?。　?/p>

陸堯這小子跟泥鰍一樣滑不溜手，看來一時半會是找不到了。

那就只能拿他那個主動送上門來的姐姐頂包了！

正如所有打工人都明白的道理：領(lǐng)導(dǎo)讓你天黑前拉來一筆業(yè)務(wù)，你若是找不到客戶，那么在天黑前，你就算給領(lǐng)導(dǎo)牽回去一條土狗，也遠比空著手復(fù)命要強。

岸上的人群雖有不甘，但還是迅速執(zhí)行了命令。

水下的陸堯聽著外面的動靜，腳步聲先是變得嘈雜，隨即如潮水般迅速退去，向著小區(qū)門口的方向遠去。

他心中一沉。

秦林這是改變策略，把目標(biāo)轉(zhuǎn)向趙卿了。

這幫瘋子，真是饑不擇食！

不能再等了。

陸堯深吸一口不存在的空氣，猛地從湖底淤泥中站起，朝著岸邊的樹叢奮力游去。

“嘩啦！”

他破水而出，像一條擱淺的魚，狼狽地鉆進了一片茂密的冬青樹叢。

“咳......咳咳！”

冰冷腥臭的湖水不受控制地從他的口鼻中同時涌出，劇烈的嗆咳感讓他痛苦地蜷縮起來。

這該死的避水術(shù)，熟練度還是太低了。

“哎喲我X！”

“嚇我一跳！這......這小伙子干啥呢？大清早在這湖里游泳？”

頭頂上方，兩道蒼老又帶著驚嚇的聲音響起，讓剛剛緩過一口氣的陸堯差點又被嗆到。

是那兩個下棋的老頭。

此刻，這二位正瞪圓了眼睛，像看怪物一樣看著渾身濕透、還在往外吐水的陸堯。

“我跟你說小伙子，我倆這心臟可都不太好，你下次可不能這樣了。不然你這一個月的工資，都不夠賠我倆五天的住院費。”其中一個大爺撫著胸口，心有余悸地說道。

另一個則嘖嘖稱奇：“不過話說回來，這小伙子身體是真好啊，起得比我倆老頭子還早，不錯不錯，大有可為！”

陸堯沒理會他們，只是擰著身上濕透的衣服，目光飛快掃過小區(qū)。

越來越多的人影出現(xiàn)在林蔭道上。

散步的，打太極的，遛狗的，提著劍的......

他的膽子，隨著晨練人群的壯大，一點點膨脹了起來。

你秦林敢抓我，你敢動這群老頭老太太嗎？

別開玩笑了。

不夸張地說，就在這群看似普通的花甲老人里，指不定就隱藏著哪位曾經(jīng)叱咤風(fēng)云的人物。

一個營又如何？

就算你拉來一個師，見了某些人，不也得乖乖站直了敬禮，喊一聲“首長好”？

退一萬步講，就算他們都只是普通退休老人，那也是最不好惹的群體。

這里是常海市。

是全國的中心。

在這里，任何一點微小的正確和錯誤，都會被放大一萬倍。

秦林可以不考慮后果，可他背后那位，能不考慮嗎？

想到這里，陸堯緩緩站直了身體。

他從樹叢中走出，目光與不遠處留守的四個黑衣壯漢在空中相撞。

他清楚地看到，對方在驚愕之后，立刻掏出手機，飛快地發(fā)著什么消息。

陸堯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卻不言語。

他只是轉(zhuǎn)身，施施然地走入了不遠處已經(jīng)聚集起來的健身操大軍。

強勁而熟悉的音樂，正從一個大媽隨身攜帶的大功率音箱里炸裂開來。

“蒼茫的天涯是我的愛，綿綿的青山腳下花正開......”

陸堯面無表情地混入隊伍，跟隨著節(jié)拍，笨拙又認(rèn)真地跳起了動作。

“臥槽！”

“媽的，老大，是那小子！”

“他從哪兒冒出來的？”

電話那頭，秦林聽到匯報時，整個人都懵了。

當(dāng)他帶著滿腔的怒火與荒謬感，重新趕回人工湖邊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

那個讓他帶著六百人搜了一整夜的小子，正混在一群大媽中間，隨著麻雀傳奇的歌聲，認(rèn)真地做著擴胸運動。

他看到了陸堯渾身上下依舊在滴水的衣服。

是那個湖。

自己竟然讓這小子在眼皮子底下，在那個深度不過一米三的破湖里，躲了一整夜！

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