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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陸衍收下了那雙布鞋。沒有過多的言語,只是第二天來修棚時,蘇晚注意到他腳上已經(jīng)換上了那雙嶄新的千層底。鞋子很合腳,走起路來似乎比那雙破解放鞋更穩(wěn)當(dāng)了些。他依舊沉默寡言,但兩人之間的氛圍,明顯少了最初的冰冷和試探,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融洽。
大棚的修補工作接近尾聲。最后幾處破損的塑料薄膜被仔細(xì)地釘牢,漏風(fēng)的縫隙用泥巴混合草秸仔細(xì)糊好。雖然看起來依舊簡陋,但至少是個完整能遮風(fēng)擋雨的棚子了。接下來,就是要解決土壤和冬季取暖的核心問題。
蘇晚趁著空閑,在大棚內(nèi)外仔細(xì)勘察。土壤板結(jié)得厲害,缺乏肥力,需要深翻和施肥。取暖是她最頭疼的問題,單純靠陽光肯定不夠,尤其是陰雪天。她回憶著前世模糊的知識,盤算著能不能弄個簡單的土炕原理的暖道,或者堆漚一些有機肥利用發(fā)酵產(chǎn)熱。
然而,還沒等他們開始下一步,村里的流言蜚語已經(jīng)像夏日的蚊蠅一樣,嗡嗡地圍了上來,而且版本升級,愈發(fā)不堪。
這天蘇晚回家取東西,剛走到院門口,就聽見隔壁張嬸那極具穿透力的聲音從自家院里傳出來,顯然是在和她母親李桂芹“嘮嗑”。
“......桂芹嫂子,不是我說,你真得管管晚丫頭了!現(xiàn)在村里都傳瘋了!說她天天往村尾跑,跟那個陸衍孤男寡女待在一起,一待就是一天!這像什么話?”張嬸的聲音帶著夸張的憂心忡忡,“你說他倆在那種破棚子里能干啥好事?別是早就......哎呦,我可說不出口!”
李桂芹的聲音帶著哭腔和無奈:“她張嬸,我能有啥辦法?這丫頭現(xiàn)在是鐵了心,連她爹的話都不聽了......”
“要我說,就是欠打!打一頓就老實了!”張嬸攛掇著,“再不濟,趕緊再找個人家把她嫁出去,聘禮少點就少點,總比留在家里丟人現(xiàn)眼強!我聽說前村有個老光棍,死了老婆的,年紀(jì)是大了點,但肯定不挑......”
蘇晚站在門外,氣得渾身發(fā)抖,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她可以不在乎別人怎么說她,但聽到有人這樣惡意揣測她和陸衍的關(guān)系,甚至開始給她謀劃那種出路,一股惡寒和怒火直沖頭頂。
她猛地推開院門,走了進(jìn)去。
院里的張嬸和李桂芹看到她,頓時噤聲,臉上都露出尷尬的神色。張嬸訕訕地笑了笑:“晚丫頭回來了......”
蘇晚目光冰冷地掃過張嬸,最后落在母親李桂芹身上,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媽,我的事,我自己有數(shù)。不用勞煩外人操心。”
“晚晚,你怎么說話呢!”李桂芹臉上掛不住,“張嬸也是為你好......”
“為我好?”蘇晚冷笑一聲,看向張嬸,“為我好就是到處散播我的閑話?為我好就是盤算著把我賣給老光棍?張嬸,你家大妞也快到說親的年紀(jì)了吧?你這么愛做媒,怎么不先緊著自家閨女?”
“你!”張嬸被戳到痛處,臉一下子漲紅了,指著蘇晚,“你......你個不知好歹的丫頭片子!活該被趙家退親!我看你就是跟那個瘸子陸衍學(xué)壞了!沒大沒??!”
“陸衍怎么樣,輪不到你來說三道四?!碧K晚毫不退讓,“他至少靠自己的雙手吃飯,不像有些人,整天東家長西家短,正經(jīng)事不干一件!”
“哎呀我不活了!桂芹嫂子你看看你這好閨女!”張嬸說不過,開始撒潑打滾那一套。
蘇晚懶得再跟她糾纏,轉(zhuǎn)身回了自己小屋。身后傳來李桂芹安撫張嬸和蘇富貴聞聲出來的呵斥聲。這個家,她真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流言不僅針對蘇晚,也波及了陸衍。村里開始有傳言,說陸衍的退伍費來路不正,說不定是在部隊犯了錯誤才被攆回來的;還有人說看見他鬼鬼祟祟跟外村人來往,不知道在密謀什么;更離譜的是,有人把他以前執(zhí)行任務(wù)受傷的事情翻出來,添油加醋,說得神乎其神,仿佛他是什么煞星轉(zhuǎn)世。
這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自然也傳到了陸衍耳朵里。但他依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樣子,該修棚修棚,該收拾院子收拾院子,仿佛那些惡意的揣測都與他無關(guān)。只是蘇晚敏感地察覺到,他周身的氣壓似乎更低了,眼神也更冷了些。
這天下午,天氣悶熱,似乎要下雨。大棚里的活干得差不多了,兩人提前收工。往回走的路上,經(jīng)過村口那棵大槐樹,樹下乘涼閑聊的幾個婦人看見他們,立刻停止了說笑,投來各種含義不明的目光,竊竊私語聲像蚊子一樣縈繞不散。
蘇晚抿緊了嘴唇,加快了腳步。陸衍跟在她身后半步的距離,沉默得像一座山。
快到分岔路口時,陸衍突然開口,聲音低沉:“那些話,別往心里去?!?/p>
這是他知道流言后,第一次主動提及。蘇晚停下腳步,轉(zhuǎn)身看他。夕陽的余暉給他冷硬的輪廓鍍上了一層暖色,但那雙眼睛依舊深邃不見底。
“我沒往心里去?!碧K晚搖搖頭,語氣堅定,“清者自清。我們憑自己的力氣干活,沒偷沒搶,沒什么見不得人的?!?/p>
陸衍看著她,女孩的眼睛亮晶晶的,里面沒有委屈和退縮,只有一股不服輸?shù)捻g勁。他沉默了片刻,才道:“嗯。只是......可能會連累你?!?/p>
他是在擔(dān)心她的名聲因為她跟他走得近而徹底敗壞。蘇晚心里微微一暖,隨即涌上更多的是酸楚和決心。連累?真正連累她的,是那些迂腐的偏見和惡毒的舌頭,是那個只想把她當(dāng)貨物賣掉的家庭!
“我不怕連累。”蘇晚抬起頭,迎上他的目光,聲音清晰而有力,“陸衍,我們之前的提議,還作數(shù)嗎?”
她直接問了出來。流言的壓力,家庭的逼迫,都讓她意識到,必須盡快給自己找到一個穩(wěn)固的立足點。那個“契約婚姻”的提議,雖然最初源于利益計算,但現(xiàn)在看來,或許是應(yīng)對眼前困境最有效的方式。至少,可以堵住那些說她“不清不楚”的嘴,也可以讓她名正言順地脫離那個家,專心搞事業(yè)。
陸衍顯然沒料到她會在這個時候再次提起這個話題,深邃的眼中閃過一絲愕然。他看著她,沒有立刻回答,像是在重新審視她的決心。
蘇晚繼續(xù)說道:“我知道這很突然。但眼下的情況你也看到了。我們需要一個名分,一個能讓那些閑話暫時閉嘴的理由。契約的內(nèi)容可以不變,互不干涉,互助合作。等你覺得不需要了,或者......到時候我們再分開。”她說出“分開”兩個字時,心里莫名地緊了一下,但臉上依舊維持著鎮(zhèn)定。
雨前的風(fēng)帶著濕氣吹過,卷起地上的塵土。陸衍久久地凝視著蘇晚,目光銳利,仿佛要看到她心底去。他在衡量,在判斷這個女孩到底是一時沖動,還是真的做好了破釜沉舟的準(zhǔn)備。
遠(yuǎn)處傳來悶雷的滾動聲。
良久,就在蘇晚以為他會再次用沉默拒絕時,陸衍終于開口,聲音低沉而清晰:
“好?!?/p>
只有一個字,卻像驚雷一樣在蘇晚耳邊炸開。他......答應(yīng)了?
“明天,”陸衍補充道,目光掃過越來越陰沉的天空,“我去跟大隊支書說。你先回家。”
說完,他不再停留,轉(zhuǎn)身朝著村尾自家方向走去,背影在漸起的風(fēng)中顯得格外挺拔而孤決。
蘇晚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心里五味雜陳。有松了一口氣的輕松,有對未來的迷茫,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奇異的安定感。盡管前路依舊未知,但至少,她不再是孤身一人面對這一切了。
豆大的雨點開始砸落下來,打在干燥的土地上,激起小小的煙塵。蘇晚抬起頭,任由冰涼的雨點落在臉上。
一場雨,或許能洗去一些塵埃。而她和陸衍這場始于困境的契約,也即將正式拉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