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撫臺大人！”

驚呼聲中，馮元飏越眾而出，指著婁光先破口大罵：

“婁光先！你這無恥匹夫，你對得起陛下對你的恩遇么？”

恩出于上！

婁光先承襲是衛(wèi)所百戶，能一路高升，官居一路總兵，說一句皇恩浩蕩絲毫不為過。

婁光先被罵的老臉通紅，梗著脖子狡辯：

“什么恩重如山，老子的官爵名位，都是靠沙場搏命，一刀一槍自己掙回來的！”

“果然是狼心狗肺！”

馮元飏痛斥一句，心知此人決意反叛，不可能三言兩語就動搖，索性不再浪費時間，轉(zhuǎn)而面向周圍的軍士：

“諸位都是天津衛(wèi)的官兵，應(yīng)當(dāng)知曉老夫的為人。老夫以自己的名節(jié)擔(dān)保，大明天子安然無恙，此刻就在天津衛(wèi)！”

官兵們頓時一陣騷動，婁光先卻慌了神，聲音都變得尖利起來：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

馮元飏冷笑一聲，也不理失魂落魄的婁光先，繼續(xù)說道：

“陛下有旨：京師陷落，路途斷絕，天津衛(wèi)一應(yīng)援遼糧餉，臨時征調(diào)，以補發(fā)天津衛(wèi)各處官兵欠餉為先！”

此言一出，頓時一片嘩然：

“我沒聽錯吧？拿遼餉給咱們發(fā)欠餉？”

“不可能吧，遼東那幫蠻子知道了，不得鬧翻天？”

“我管他娘的遼東蠻子去死？老子吃了十幾年的糧，就沒領(lǐng)過一次全餉?！?/p>

“皇爺沒死，還要給咱補齊欠餉？我總感覺不像是真的！”

“管他真的假的，先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對對對，同去同去！”

......

無數(shù)個聲音開始混合在一起，越來越多的人按捺不住，自發(fā)的向天津衛(wèi)碼頭的倉庫區(qū)趕去。

這下可把婁光先急壞了！

這幫子兵痞不劫掠，他還怎么拿捏他們？

手里頭沒了兵馬，他一個光桿總兵還有什么籌碼投靠新朝？

眼看著天津衛(wèi)城內(nèi)的喧囂逐漸安靜，黑暗中無數(shù)的官兵涌出，匯聚成一條巨大的人流奔向港區(qū)庫房，婁光先那還不知道，他們的陰謀詭計已經(jīng)徹底破產(chǎn)？

“不行！遼餉錢糧不能動！”

婁光先領(lǐng)著親兵，試圖攔住軍士們的去路。

不過，很顯然，他高估了自己在軍中的威望。

天津衛(wèi)小旗陳雷毫不客氣的抽刀出鞘，作勢欲砍：

“走開！老子去領(lǐng)餉銀，管你什么事？”

邊上的軍士手也按在了刀把上，語氣帶著濃濃的譏諷：

“他們這些狗官當(dāng)然不希望咱們自己去領(lǐng)了?！?/p>

其他的軍士也不甘示弱，憤憤不平：

“就是，不讓他們過一道手，總爺們上哪撈油水去？”

“就是這些狗官層層扒皮，老子一個月二兩的月餉，還養(yǎng)不活自己！”

“若不是拖欠太多，我爹我娘又怎會餓死？”

......

官兵們本就積怨已深，越說怨氣就越重，看向婁光先的目光也越來越不善。

這時候的軍士們，就像一把干枯的柴火，隨便一點火星都有可能點燃他們的怨氣。

再攔下去，保不準就有人刀劍相向。

婁光先身旁的副將金斌一看不妙，趕緊把人拉住，小聲勸道：

“總爺，馮老頭說的十有八九是真的?；杈率钦娴臎]死，可不就要拿天津衛(wèi)的積存收買軍心么？”

婁光先徹底慌了，他可是清楚，自己的所作所為，按大明律活剮了都不冤枉：

“這，這......這該如何是好？這該死的昏君，怎么就死而復(fù)生了呢？這不是坑人么？”

婁光先跌足長嘆，一時間六神無主。

金斌卻嘿嘿一笑：

“婁總兵，這是好事??！咱們?nèi)ネ洞箜樛鯉?，總得有個投名狀吧？嘿嘿嘿......”

金斌笑得奸詐，婁光先秒懂，大喜道：

“對對對，這要是能抓到崇禎那個昏君，榮華富貴豈不是唾手可得？快快快，咱們趕緊跟上去！”

此時的婁光先心頭火熱，一掃之前的驚慌。

天津港的庫區(qū)就在城南不遠，位于海河入?？谔?。

等婁、金二人領(lǐng)著各自的家丁趕到時，整個庫區(qū)已經(jīng)密密麻麻擠滿了人。

婁光先遠遠的看著前方，不知何時庫區(qū)門口多了一座的丈許高的臺子，高臺周圍插著無數(shù)碩大的火把，將整個高臺周圍照得恍如白晝。

“不是說放餉？怎么還不開始？”

“不會是騙人的吧？”

“他娘的，快點發(fā)糧??！”

“就算不補齊欠餉，好歹把這個月的錢糧發(fā)下來吧？”

......

這年頭，大明朝的信譽越來越低。

本來就半信半疑的軍士們，也越來越急躁。

人群中的鼓噪也越來越混亂，似乎下一刻，這些不耐煩的軍士就要再次鬧騰起來。

婁光先大喜，巴不得越亂越好，最好是打成一團，方便他們渾水摸魚。

隨著時間的流逝，軍士們心中的期待也越來越低。

就在大家的耐性都快耗盡之時，一陣沉悶的鼓聲突然響起。

原本躁動的場面，迅速的安靜下來。

這是軍鼓！

軍鼓，代表著軍令。

隆隆鼓聲中，朱友健在數(shù)十名錦衣衛(wèi)士的簇擁下，快步走到高臺中央。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高臺周圍，沈廷揚率領(lǐng)沈家的家丁，以及馮元飏搜羅來的撫標(biāo)親兵，將高臺團團護住。

當(dāng)朱友健上臺之后，沈馮二人率先大禮參拜。

在他們的帶動下，周圍的軍士們下意識的跟隨，最終跪倒一片，整齊的呼聲劃破夜空：

“萬歲，萬歲，萬萬歲！”

朱友健內(nèi)心激蕩，暗自慶幸。

還好還好！

大明朝的積威猶在，而這將是他目前最大的依仗。

見禮已畢，朱友健大手一揮：

“都起來吧！”

不等下面的人反應(yīng)過來，朱友健大聲喊道：

“這些年來，大明內(nèi)憂外患，苦了你們這些為國效命的忠勇之士，大明對不起你們??！”

軍士們又是一陣騷動。

整個大明都充斥著“文貴武賤”的思想，在士大夫集團孜孜以恒的努力下，“以文御武”也變成了全天下的共識。

那些高高在上的老爺們，從來都只把底層的官兵們當(dāng)成牛馬一樣奴役。

并且將之視作理所當(dāng)然，能在克扣的時候不那么兇殘，已經(jīng)算的上是有良心。

從來沒有人，會滿懷愧疚，對這些渾渾噩噩，在亂世中艱難求活的“丘八們”說一句：

“大明對不起你們?！?/p>

僅這一句話，軍士們就對高臺上的皇爺充滿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