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一周之內，鄭元浩第二次來到了“一蓑煙雨”。

上一次他來的時候凄風苦雨，不過這里的主人悠閑自在地在田里忙活，這一次已是春暖花開，但這里的主人卻仿佛被埋葬在那個逝去的冬天了。

鄭元浩站在圓形拱門前躊躇，黃昏正越過東邊的山頭，白墻黑瓦沒有一點變化，墻內已是物是人非。5天前他告訴鄒堃，你的兒子自殺了，而如今，他要帶來的消息是——你的兒子可能被謀殺了，他不知道哪個消息更讓鄒堃痛苦，命運的離奇多變讓他只想苦笑。

“進去吧。”或許是他在門口站得時間太長了，畢衍出言提醒道。鄭元浩點了點頭，企圖振作起來，兩人才邁開步子，拱門就從里面被打開了。鄒堃站在門后，已經不見前兩天悲傷潦倒的模樣，他的目光越過鄭元浩看向遠方，中間似乎在畢衍身上停留了一下，淡淡地說了一句：“來啦?！比缓笠膊欢嗾泻?，自顧自地轉過身朝里面走過去。

“走吧。”鄭元浩看著前方漸行漸遠的背影，拍了拍畢衍，跟上了鄒堃一瘸一拐的步伐。

鄒堃沒有走向自己房間，而是把他們帶到了正對院門的住客登記大廳，不知道是不是時間關系，這里空空蕩蕩，連住客登記的工作人員都不見蹤影。鄒堃獨自站在茶幾旁并沒有立刻坐下，他將幾個合蓋在桌面上的小茶杯翻過身，滿上了茶水，才對跟上來的兩個人說了一聲：“坐?！?/p>

鄭元浩給畢衍使了個眼色，坐到鄒堃對面，他一口氣干掉了茶水，又給自己續(xù)了一點：“不看到茶杯都不覺得渴，堃哥，你的膝蓋又犯啦？”

“整個冬天都沒這么疼過了?！编u堃揉了揉自己的左腿膝蓋，話語間帶著幾分無奈。

“沒再去醫(yī)院看看吶？配點止疼藥。”

“藥膏都貼出抗藥性了，我一個人也懶得去醫(yī)院?！?/p>

“我們那三院的運動損傷科挺有名的，大主任剛好是我老師的同學，要不哪天我陪您去看看？”畢衍不留痕跡地搭上了話。

“中醫(yī)西醫(yī)都看過，不折騰了，和平共處吧?！编u堃不軟不硬地擋了回去。

“堃哥，今天人怎么這么少啊?！编嵲埔姞钸B忙轉移了話題。

“好幾個訂了房的客人提前退了單，我也樂得清閑?！蓖藛蔚脑虼蠹倚闹敲?，鄒堃不用說落座的另外兩人也知道。鄭元浩直怪自己說話不過腦子。不過還好，鄒堃似乎沒有放在心上，緊接著又問道，“你們這次找我，是因為小騁的死還有疑點吧?！?/p>

“也不能算是疑點，我電話里和你介紹過，這是省城刑偵大隊的畢隊，他們覺得這事故可能和在辦的案子有些牽連，所以來了解下情況?！编嵲票M量婉轉地回答道，同時用胳膊肘悄悄推了推畢衍，示意他可以開始說了。

畢衍并沒有立刻說話，他從最開始就在觀察著眼前的人，起初距離太遠只覺得這是個普通的50歲男人，穿著打扮并不講究，頭發(fā)中摻雜著些灰白顏色卻不顯老，腿腳不方便但做起事來仍然干脆利落，談吐行事間頗有些云淡風輕的味道，仿佛兒子的死已經放下。但坐下后畢衍才發(fā)現(xiàn)痛苦并未真正放過鄒堃——紅血絲在他眼睛里游蕩，濃重的陰影渲染著眼圈，血色從抿緊的嘴唇處逃離，下巴已經被青色胡茬占據(jù)，這是一個把傷痛都壓到了心臟深處的男人。

“是五行殺人案吧?！编u堃拿起面前的茶杯晃了晃，輕飄飄地搶先說了一句。

“你......你怎么知道？”鄭元浩驚訝地說道，他懷疑畢衍提前越過自己聯(lián)系了鄒堃，于是又轉過頭看了看畢衍，后者也是一臉不可思議。

不過畢衍只驚訝了一瞬，很快就回過神來。他想到對方的身份，即使不是警察了，要知道自己正在追查的案子也不是難題?！皼]想到鄒隊都提前了解過了，倒省了我這辦案的好多功夫，我這次來主要是想了解一下您兒子的社會關系，以及事發(fā)前他的異常動態(tài)。”

“我早不是鄒隊了，你要不嫌我老的話就隨小鄭叫我堃哥吧?！?/p>

“好的，謝謝堃哥。”畢衍毫不推辭，從善如流直接就用上了，他又狀似不好意思地朝鄭元浩一笑，“這下我可和鄭隊平輩了?！?/p>

“我沒提前打探過你的案子，”鄒堃沒頭沒腦地對著畢衍說道，但接下來的話卻喚醒了兩個人的注意力，“是小騁調查的。”

“你是說鄒騁死前在調查五行殺人案？”畢衍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睛，鄒堃提供的這個信息打亂了他所有準備好的提問。

“對，”像是為了佐證自己的說辭，鄒堃指了指門外自己的房間對鄭元浩說道，“你幫我去下小騁的書房吧，把他書桌上的筆記本電腦拿來?！?/p>

鄭元浩看了看坐著的兩個人，咽下心中的疑問，走了出去。他的背影一消失，畢衍就迫不及待地問道：“筆記本里有什么，調查記錄嗎？”

“算是吧，”鄒堃沒有立刻肯定：“大部分是搜索記錄，還有個文檔標記了一些時間線，總之你看到就明白了?！?/p>

“我聽說鄒騁是秋田市有名的少年天才，15歲就考上大學，20歲已經拿到計算機碩士學位，實際水平應該遠遠不止文憑描述的那樣。之后他拒絕了很多企業(yè)的橄欖枝，而是選擇做一名自由職業(yè)者，你覺得他會不會有自閉癥之類的精神疾病??？”筆記本暫時還沒到，畢衍在這等待的時間里根據(jù)剛剛得到的訊息重新整理了想了解的內容，他怕這個問題冒犯到鄒堃，又做了補充說明，“我沒有別的意思，主要是天才似乎都有些和常人不一樣的地方?！?/p>

“他確實不太喜歡與人交流，但只是怕麻煩，不是不會。我問過他，他覺得計算機比人類更真實更好溝通而已?！?/p>

“我查過，他目前跟進的幾個項目都很順利，生活環(huán)境又......”畢衍看了看四周，像是再找合適的形容詞：“舒適清凈，花草環(huán)繞，非常療愈，不易激發(fā)情緒問題，更別提是激烈到去自殺的問題了?！?/p>

鄒堃摸了摸下巴，認同地點了點頭。

“他現(xiàn)在同時幫好幾個網絡公司做系統(tǒng)測試，會不會惹上什么商業(yè)保密問題或者金錢糾紛？”

“我認為不會。他和那幾家公司合作的很好，本來就是第三方測評，都有嚴格的保密協(xié)議，你要不放心的話也可以查一查。”鄒堃并沒有把這條路完全堵死，反倒有點鼓勵他去試試的意思。

畢衍的想法和鄒堃是一致的，他們查案本來就是一點點排除可能性的過程，就像福爾摩斯的那句名言——一旦你排除了所有不可能的事實外，那么剩下的，不管多么不可思議，那就是事實的真相。

“我會通知同事去查，不過現(xiàn)在看來最可疑的還是他電腦上的搜索記錄?！?/p>

“還有那個文檔。”鄒堃補充道。

“他......不會把兇手找出來了吧？”對方畢竟是少年天才，聽到鄒堃的強調，畢衍一時間被自己的猜測嚇了一跳。

“沒有，”鄒堃從喉嚨里發(fā)出了兩聲渾濁的笑聲，像是覺得畢衍一驚一乍的樣子很有趣。當然，這點笑意遠不足以抹平他眉間的憂愁，片刻后他給畢衍的茶杯滿上了水：“鄧局說你和我年輕時很像?！?/p>

“那可真是鄧局抬愛了，堃哥一直是警界傳奇，睿智、干練、還平易近人，我只能說努力向堃哥看齊?！碑呇芤桓闭嫘膶嵰獾貥幼印?/p>

“別像我，你這樣挺好?！编u堃淡淡地說完，不等畢衍反應，就別過頭朝門外看去，鄭元浩的腳步聲已經傳來了，“麻煩你啦。”

鄭元浩把筆記本遞給鄒堃，也不回自己的位置了，挨著他迫不及待地坐下：“到底怎么回事?。俊?/p>

鄒堃并不回答，取而代之的是打開了筆記本電腦，他揮了揮手示意畢衍站到自己身邊，一聲熟悉的開機音樂后，鄒騁的秘密花園在他們面前徐徐展開。電腦桌面十分干凈，但不像是被清理過，也沒有設定開機密碼，倒是十分符合主人效率優(yōu)先的風格，也從側面可以看出鄒騁對他身邊人的信任。鄒堃熟練地打開了瀏覽器，翻查到瀏覽記錄里的收藏夾，映入眼簾的竟然全是五行殺人案相關的報道。

“我平常不會碰他的電腦，他出事后就更加沒有動過，也是接到小鄭電話后我才發(fā)現(xiàn)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