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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砰的一聲,來人沒等開門,一腳將籬笆做成的院門踢成兩半,闖了進來。
來人身材魁梧,滿臉麻子,進門就嚷道:“君志忠,你的好運來了。黃老爺看上了你家的地,出價五兩銀子,快跟我去交割!”
君志忠趕緊上前,臉上堆滿笑容:“麻六哥,快請坐。遠兒,給麻六叔拿凳子?!?/p>
皇帝揚了揚眉,沒動。
麻六一伸腳,自己勾了一根粗木做的長條凳,大馬金刀的坐下,說道:“廢話不多說,趕緊把地契拿出來。黃老爺說了,現錢交割,不欠你一個子兒!”
“黃老爺是誰?”皇帝問身邊的婦人。
婦人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低聲道:“你怎么了?黃老爺就是村東頭的地主老爺啊。全村一大半的土地都是他的,他怎么還來買咱們家的那三畝地呢?”
皇帝點了點頭,不過是個小地主。
麻六面前,君志忠苦著臉說:“六哥,你是知道的,我們只有一塊地,全家都指著這塊地呢,怎么敢賣!”
“不賣?”麻六一瞪眼,“黃老爺看上的地,你敢不賣?你不想活了?你們全家都不想活了?”
皇帝皺眉:“我朝律令,土地買賣,需得雙方自愿,不得強買強賣。哪個黃老爺如此霸道?”
“喲呵!”麻六把凳子一掀,跳了起來,“小遠,跟著私塾的周老頭讀了兩天書,長見識了???六叔教你一句:天高皇帝遠,律法沒人管。在咱們村,黃老爺說的話,那就是圣旨?!?/p>
乾德皇帝大怒。
他宵衣旰食三十年,自認為四海升平,八方寧靖,治下百姓個個都安居樂業(yè)。
朝臣們天天上奏,說的都是九州八十縣,村村戶戶夜不閉戶,路不拾遺。
哪知道在這邊陲山村,竟有一個什么黃老爺,無視皇朝律法,強買強賣。
這還了得!
他雙手一背,對君志忠夫婦說:“你二人不用理他。他若真敢強買強賣,就去官府擊鼓鳴冤。管他什么黃老爺,黑老爺,統(tǒng)統(tǒng)都得流放充軍!”
這一刻,他身為帝王的氣勢一覽無遺,把麻六都鎮(zhèn)住了。
君志忠愣了好大一陣。
他不明白,一向膽小懦弱的兒子怎么突然強硬起來,那種讓人不由自主想要俯首下跪的感覺,讓他心驚膽戰(zhàn)。
他好不容易鼓足勇氣,才拉了拉皇帝的衣襟,低聲說:“遠兒,官府老爺,可不是咱們這樣的人家能見到的......”
麻六也反應過來,冷笑一聲:“行,我這就回去稟告黃老爺。有地不賣黃老爺,我看你們在村子里能活多久!”
君志忠趕緊上前賠笑:“麻六哥,你別和孩子一般見識。黃老爺那里,你多美言......”
麻六一把推開君志忠,冷冷地說:“討?zhàn)??晚了!你自己和黃老爺說去吧!”
說罷,頭也不回,揚長而去。
“這可怎么辦,這可怎么辦啊?!本局壹钡脠F團轉。
皇帝不明白他急個什么勁兒。朝廷自有律法,就是王侯將相,都不敢強買強賣。一個小小的黃老爺,算什么東西!
他沒心思理這一對農民夫婦,他要趕緊回神京。大不了路過縣衙的時候,給當地縣令打個招呼,查一查那地主有沒有強買土地行為,若有,依法處置也就是了。
他抬腳走出院門,四顧一望,不禁犯了難。
門外,阡陌縱橫,四面環(huán)山,鐵牛鎮(zhèn)在哪里?縣衙、府衙又在哪個方向?
還有這路,都只有一尺來寬,別說牛車,就是行走都要小心。
看來,要想回神京,還得找個熟悉道路的人同行。
他剛要轉身回小院找君志忠,就聽見一個女子的喊聲:“君行遠,君行遠,我在這里!”
皇帝循聲望去,對面柏樹后面轉出來一個女子,正沖他揮手。
那女子有一張胖嘟嘟的大圓臉,臉上的肥肉把眼睛都擠得看不見了。這樣一張臉上,偏偏有一雙彎彎的柳眉,濃密烏黑,也不知道是天生如此,還是眉黛畫成。
她穿了一件粗布上衣,白麻布裙。裙子上斑斑點點,全是泥漿,她卻毫無所覺,又跳又喊。
兩條粗黑的麻花辮隨著她的跳喊上下翻飛,發(fā)辮上,兩朵紫悠悠的牽?;ㄒ搽S著上下翻飛。
這女子夠丑夠野,但也足夠活潑可愛。
“這女子妙啊?!?/p>
君行遠在心里評了一下分,容色雖不及宮里的粗使宮女,但天真活潑的性子還是很少見。
那女子蹦跳著來到他面前,遞給他一個黑糊糊的東西:“給,我專門給你留的?!?/p>
那東西入手微燙,散發(fā)著一股烤紅薯的香味兒。
皇帝當然是吃過烤紅薯的。
不過送到皇上面前的烤紅薯可不是黑糊糊的樣子,而是經過御廚精心挑選燒烤,一個個小巧玲瓏,色澤金黃,乃是他和某個來自西州的妃嬪調情時的小點心。
“吃呀!”
女子給了他一個,又從懷里掏出一個差不多的烤紅薯,吹了吹,一口咬下去。
黑糊糊的烤紅薯露出金黃的內瓤,那女子嘴邊卻糊了一圈兒黑灰,連牙齒也變成了黑色。
皇帝沒忍住,哈哈哈笑出了聲。
女子渾然不覺,也沖皇帝嘿嘿傻笑。這下,連舌頭也變成了黑色。
皇帝轉過頭,差點笑得嗆住了。
在皇城里面,可沒有這樣率真可愛人。
等等,她剛才叫自己什么?君行遠?她怎么知道自己叫君行遠?
君行遠不是記在皇家玉蝶上的名字,而是皇帝年輕時給自己取的別名。
年青時,太傅告訴他,要想有真正的學問,必須讀萬卷書,行萬里路。
那時候,他尚未登基,還是太子。
身為太子,讀萬卷書容易,行萬里路卻并不容易。
儲君出行,有規(guī)定的儀制、隨從和路線,不是想走就走的。
后來登基為帝,一舉一動更是舉國關注,一言一行都有史官記錄,哪能隨心所欲。
有限的幾次狩獵、出巡,都是以安撫各方勢力、平衡朝廷派系為主,那能算行萬里路呢?
因此,他給自己取了個別字,“行遠”。
君子行遠道,志在四海逍遙。不過是帝王閑暇時的一點小夢想而已。
哪知道,這偏遠西州,竟然還有一個十六歲的少年,和自己的別名相重。
從醒來到現在,皇帝也漸漸明白了,自己并不是返老還童,而是附身到了這個名叫“君行遠”的少年身上。
至于原來的君行遠到哪里去了,還要回京問一問道士云磯。
皇帝最怕的是,他和少年互換了身體。
想一想,別人占據了他的身體,代替他發(fā)號施令,代替他臨幸后宮嬪妃,那真是不寒而栗。
雖然那具身體已經老邁不堪,但只要身在帝位,就有無數的可能。
萬一少年發(fā)怒,殺他的子嗣,滅他的族人,顛覆他的皇朝,那就更是可怕。
想到這里,他回京的心就更急切了。
女子當然不知道皇帝的心思,還熱情的湊近他:“吃呀,你怎么不吃?”
女子埋頭啃了一口自己手中的烤紅薯,低聲說:“我爹說,他喜歡你。叫你爹上門提親,我爹準會同意?!?/p>
說完這話,女子的胖臉上現出兩坨紅暈。
皇帝嚇了一跳,這女子雖有點妙,但叫他納入宮里,他還是不愿意的。
但旋即一想,女子說的是農家少年君行遠,他又松了口氣。
“君行遠,黃翠花,你們在干什么!”
一個公雞打鳴般的聲音打斷了皇帝的思緒。
從黃翠花出現的柏樹后面,又跳出一個農家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