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戶部尚書府門前停下。

相較于攝政王府的威嚴(yán)深沉，尚書府顯得雅致規(guī)整。

得了消息的管家早已躬身候在門外，態(tài)度恭敬，將孟昭顏主仆迎入府中。

繞過回廊，引路的嬤嬤將孟昭顏帶向了待客的正廳，而非慣常女眷相見的花廳。

這細(xì)微的不同讓孟昭顏心中微微一動。

看來，還真如她所想。

踏入布置得典雅不失莊重的正廳，眼前的景象果然印證了她的猜測。

不僅尚書夫人蘇氏帶著溫婉的笑容起身相應(yīng)，連身著常服，眉宇間有些疲憊，但看到她那一瞬目光變得清亮的戶部尚書周文正，周大人也赫然在座。

更讓孟昭顏有些意外的是，周尚書見到她，竟主動從主位上站起身，向前迎了兩步，十分鄭重拱手行禮。

“下官參見王妃?！?/p>

孟昭顏見周文正這姿態(tài)，完全已遠(yuǎn)超尋常官員對親王女眷的禮節(jié)。

這分明是對合作者乃至對獻策之人的尊重。

她心中了然，面上卻不露分毫，側(cè)身避了半禮，虛扶一下。

“周大人不必多禮，快快請起。夫人也請坐。”

孟昭顏舉止得體，既接受了這份尊重，又不顯得傲慢。

她在周夫人下首的位子坐下，并未僭越主位，分寸拿捏得極好。

周文正見她如此，眼底掠過一絲贊賞，從善如流坐回主位。

侍女奉上香茗后，便靜靜退下。

廳內(nèi)只余他們?nèi)艘约笆塘⒃诿险杨伾砗蟮捏?/p>

簡單的寒暄，關(guān)切了一下孟昭顏在王府是否習(xí)慣，又寒暄了幾句后，周文正便退去了那副官架子，神色嚴(yán)肅，直接切入正題。

“王妃，您那日交給內(nèi)子的那包種子，下官不敢怠慢，回府后便連夜召集了府中的下人供養(yǎng)，還特請了幾位對農(nóng)事頗感興趣的老把式一同辨認(rèn)?！?/p>

他頓了頓，斟酌了一番后繼續(xù)道：“后下官又翻查了近年流入京城的少許海外雜記輿圖............多方面印證，此物確實如王妃所言，名為番薯，它性耐貧脊，抗旱能力極強，更關(guān)鍵的是............”

周文正的聲音提高了幾分，帶著明顯的興奮：“諸多記載皆言，此物生長周期短，若是氣候適宜，兩三月便可有所成！且畝產(chǎn)量極高，遠(yuǎn)超稻麥！下官詢問過老農(nóng)，若記載屬實，其產(chǎn)量恐怕數(shù)倍于現(xiàn)今主流糧作物！”

周正文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深吸一口氣，平復(fù)了下心情，但嚴(yán)重的興奮卻難以掩飾。

“王妃，您可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孟昭顏看向他，平靜道：“周大人請講?！?/p>

周正文下意識壓低聲音：“不瞞王妃，蝗災(zāi)過后，北地三郡近乎絕收，流民日漸增多，國庫............哎，國庫空虛，各地官倉存糧儲捉襟見肘，每日都有奏報，餓死的人不在少數(shù)，下官與戶部同僚為此日夜難眠，焦頭爛額！”

孟昭顏靜靜聽著，沒想到如今京城的狀況已經(jīng)如此難行。

那她豈不是正好，萬事俱備，就只欠這一股東風(fēng)，將她送上高位。

周文正說到這里，臉上露出了無奈焦慮與痛心。

身為朝廷重臣，身上背負(fù)著重大責(zé)任，他不得不憂國憂民。

孟昭顏給的這個種子，無疑為他解決了憂心。

“王妃，若此物............若此番薯，真能如傳言所說，在短期內(nèi)提供如此巨大的糧食產(chǎn)出，那它就不是普通的種子，它便是京城百姓活命的希望！是解我大雍萬千黎民與倒懸的祥瑞??！”

周正文說到動情之處，臉色激動，但依舊控制肢體，而輕輕敲擊扶手的手指，出賣了他內(nèi)心的不平靜。

周夫人適時地接過話頭，目光柔和望向孟昭顏，語氣也是難掩的興奮：“昭顏，我與大人相信你的眼光和本事，你既然將如此重要植物交予我們，必然是知曉其中的分量，心中也有十足的把握，只是............”

說罷，她話鋒一轉(zhuǎn)，帶上了幾分慎重：“此事關(guān)乎國計民生，牽連甚是廣泛。若要真正推行開來，解救災(zāi)荒，非一家一府之力能為，必須得上達天聽，由朝廷主導(dǎo)，動用國家力量方可成事?！?/p>

周文正重重點頭，很是贊同周夫人的話。

他轉(zhuǎn)頭，將目光再次聚集到孟昭顏身上。

“王妃，下官意欲即刻上書陛下，詳細(xì)稟明此物的神奇之效，并附上我們初步查證的資料，懇請陛下下旨，劃撥官田，立即呼=著手大規(guī)模試種！一旦試種成功，見其成效，便火速推廣至各受災(zāi)郡縣！此舉或許有些冒險，但時機不等人，眼下災(zāi)情，刻不容緩！不知............王妃意下如何？”

周文正看向孟昭顏的眼神中，帶上了征詢，還有一種將她視為平等合作者該有的尊重。

但他并沒有妄下結(jié)論，而是將最終決定權(quán)，交還到了孟昭顏手中。

孟昭顏安靜地聽著，面上沉靜如水，但其內(nèi)心已是波瀾涌動。

她十分欣慰周文正的雷厲風(fēng)行和心系百姓，這也證明了當(dāng)時她選擇尚書府作為突破口的決定是正確的。

這位尚書大人是個能做實事，敢擔(dān)責(zé)任的人。

而周夫人那無條件的信任，也是超越了利益交換，拋除長輩對小輩的關(guān)懷，直達人心的暖意。

孟昭顏深知，這番薯一旦由尚書部上報，無論成敗，首倡之功和巨大的聲望都會落在周尚書和她的頭上。

而她也會在朝中擁有可信任的盟友，以及積累不容忽視的民望與政治資本，這不正是她所需要的？

至于太子和侯府那邊............

孟昭顏心中冷笑，他們此刻恐怕還在為自己的小發(fā)現(xiàn)而沾沾自喜，更或者是，正在忙于內(nèi)斗。

她抬起眼，對上周正文期待的目光，嘴角勾出一抹弧度，聲音輕柔道。

“周大人心細(xì)百姓，勇于任事承擔(dān)責(zé)任，昭顏敬佩不已。此物若能如你我所愿，解萬民饑荒，撫慰流離，便是它存在于世間最大的功德。昭顏雖力薄，但亦愿為此盡綿薄之力。大人盡管上書陳清，若陛下問起種子來源，大人直言無妨，一切后果，由昭顏一力承當(dā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