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天過去了。

很渴很餓，小腹的墜痛感越來越明顯。

我拔下裴衍送我的那支蝴蝶玉釵，割開了手腕。

像母獸一般用最原始粗魯?shù)姆绞轿□r血解渴，保護肚子里的孩子。

又有人來了。

我緊緊貼著佛眼的縫隙，朝外看去。

“裴將軍！虞歌是我勇毅侯府的嫡女，你這樣對她成何體統(tǒng)?。侩y道不怕本侯一紙奏疏參到當今天子面前嗎??？”

是父親！

父親從小將我視作掌上明珠，他定然是來救我的！

我虛弱地喘息著，長長的指甲嵌入金身，我用力劃著，發(fā)出“滋啦”的聲音。

父親的眼神望了過來，抬腳就要往里走。

爹！救救女兒！救救您的外孫！

您仔細看看！

告訴裴衍，我被封在了佛像里。

告訴他，我和孩子快不行了......

裴衍伸手攔住了父親，聲音冷得如同未化的冰：

“苓兒已經(jīng)快臨盆了，卻被活生生溺死在了河里！你跟我談體統(tǒng)??？那我裴家的血脈算什么??？苓兒的命又算什么？”

裴衍克制著怒意，聲音都在抖。

我從沒見過他那般失態(tài)，那般起伏的情緒。

即便是遇上漠北最兇狠的敵軍，他都不曾變過臉色。

原來，一個瘦馬。

在他眼里竟那樣重。

“虞歌是我的妻，我自是愛重她，可茯苓死得那樣慘，我不過罰她抄經(jīng)贖罪，送她們母子上路，有何不妥??？”

他頓了頓，聲音沉了幾分。

“如果侯爺堅持鬧下去，勇毅侯府的百年榮華恐怕......”

父親閉上了眼，片刻后臉上含了討好的笑：

“將軍慈悲明理，小女犯下大錯，理應(yīng)受到教訓(xùn)，這次過后，我親自將她送去普華庵剃度出家，將軍切莫因為一個災(zāi)星，斷了與侯府的情分，我還有一次女，若是將軍不嫌棄......”

“侯爺慎言！無論如何今生我裴衍的妻子，都只會是沈虞歌一人?！?/p>

父親訕笑著退下。

我摳得緊緊的指頭，轟然垂落。

災(zāi)星，出家，情分......

原來，在我父親眼里。

我不過是一件維持侯府臉面和榮華富貴的物件兒。

是棄子。

一夕之間。

夫君叛我，至親棄我。

所有人都恨不得我從這個世界消失。

難道我真的是災(zāi)星？

克己克夫，永遠不配得到真心！

父親走了。

裴衍在佛像前站了很久。

久到我以為他心軟了。

可他卻劃破手指，在抄經(jīng)的紙上洋洋灑灑寫下幾行字，扔進火盆里。

“茯苓，今日我上表天地諸佛，與你成婚，今生無法給你名分，愿來世能聘你為妻，白首不悔?！?/p>

白首......不悔。

三年前我及笄那日，漠北邊線告急。

傳回京城的戰(zhàn)報說大雪封路，裴衍被圍困汴州死戰(zhàn)。

若無后援，極有可能屠城殉國。

我于風(fēng)雪中一遍遍敲門，一次次募糧。

求那些與他政見不合，結(jié)有宿怨的朝臣相助。

直到那些官員的妻女都為我落淚，開口求情。

我磕破了頭，舍了貴女的臉面，才募得了三十萬石糧食。

顧不上身體，我連夜雇了鏢隊，偽裝成胡商，于風(fēng)雪中日夜兼城。

糧食送到了，裴衍反敗為勝，一戰(zhàn)成名。

那日他站在城門上高聲敲響戰(zhàn)鼓，對著城下百姓和三軍起誓：

“天地可鑒，我裴衍對沈虞歌，生生世世永不相負?！?/p>

“生生世世，不相負......”我輕聲重復(fù)著，唇齒間的鐵銹味苦澀異常。

被敲破的那面戰(zhàn)鼓如今還高懸在殘破的城樓上。

可故人的心，卻早已埋進了黃沙里。

又過了兩日，還是三日。

我的五感逐漸喪失。

只憑本能僵硬地護著肚子。

渴了喝血，餓了喝血。

直到我的身體開始枯竭，直到手臂上布滿了深可見骨的齒痕。

也許我就快死了。

我終究還是護不住這個孩子。

萬念俱灰之際，一道熟悉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喚起了我最后一絲希望。

“老朽是慈安堂的大夫，來給夫人請平安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