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場上積雪很厚，唐以梔套上簡陋的雪橇繩索，顧曼曼則裹著厚厚的軍大衣，舒舒服服地坐在雪橇上。

“開始吧，以梔姐。”顧曼曼的聲音帶著笑意。

唐以梔咬緊牙關(guān)，用力拉動繩索。

雪橇很沉，每跑一步，她都覺得雙腿像灌了鉛，小腹也傳來隱隱的不適感。

跑了不到十圈，顧曼曼就嘟起了嘴：“云城哥，以梔姐拉得太慢了，一點(diǎn)都不好玩。”

“我聽說，以前馬跑得不快的時候，人們都會用鞭子抽打馬匹。云城哥，我可以用一下你的軍鞭嗎？”

賀云城沉默地看著唐以梔。

唐以梔也停下了腳步，回頭看著他，眼底帶著一絲不敢置信的祈求。

片刻，賀云城解下腰間的皮質(zhì)軍鞭，丟給了顧曼曼。

顧曼曼接過鞭子，臉上露出天真又殘忍的笑容：“謝謝云城哥！”

鞭子破空的聲音響起，緊接著，后背傳來火辣辣的刺痛。

唐以梔悶哼一聲，身體踉蹌了一下。

“以梔姐，快跑呀！”顧曼曼開心地笑起來，又是一鞭子抽下來，“云城哥！你看！果然快多了！”

唐以梔閉上眼，再睜開時，眼底只剩一片死寂的麻木。

她重新邁開腳步，在顧曼曼一下接一下的鞭打中，拼命地跑著。

賀云城就站在不遠(yuǎn)處，點(diǎn)了一支煙，靜靜地看著。

煙霧模糊了他冷硬的輪廓，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聽到他對顧曼曼說：“你開心就好?！?/p>

三百圈，如同三百次凌遲。

當(dāng)唐以梔終于拖著幾乎散架的身體停下來時，后背的棉襖已經(jīng)被鞭子抽破，滲出的鮮血染紅了破絮。

臉上、手上，凡是裸露在外的皮膚，都布滿了凍傷和鞭痕。

賀云城走過來，從大衣內(nèi)袋里掏出三沓捆好的錢，隨手扔在她腳下的雪地里。

這時，顧曼曼跳下雪橇，親昵地拉住賀云城的手：“云城哥，我今天練了一支新舞，我們?nèi)ノ墓F(tuán)，我跳給你看好不好？”

她晃著他的手臂，撒嬌道：“今晚你就別回家了嘛，陪我。”

賀云城幾乎沒有猶豫，摸了摸她的頭發(fā)：“好?！?/p>

聽到這個“好”字，唐以梔緊繃的心弦驟然一松，甚至涌上一絲隱秘的慶幸。

只要他今晚不回家，她就有時間去醫(yī)院，處理掉肚子里的孩子，也不會被他發(fā)現(xiàn)。

她連忙彎腰，撿起那沾滿污泥和雪水的三百塊錢，緊緊攥在手心，轉(zhuǎn)身離開。

軍區(qū)醫(yī)院里，消毒水的味道刺鼻。

“同志，你確定要做流產(chǎn)手術(shù)？孩子已經(jīng)快兩個月了，發(fā)育得很健康?！贝髦谡值呐t(yī)生看著檢查報告，眉頭緊鎖，“要不要再考慮一下？”

唐以梔躺在冰冷的手術(shù)臺上，臉色蒼白得像紙，卻努力扯出一個笑容：“我確定。這個孩子……我生不下來的?！?/p>

“為什么？是家里困難？還是……”

“我得了癌癥?！彼p聲說，語氣平靜得像在說今天天氣不錯，“胃癌，晚期。醫(yī)生說，我可能……撐不到月底了?！?/p>

女醫(yī)生拿著病歷本的手猛地一顫，震驚又同情地看著她。

她還這么年輕，看起來不到二十五歲。

“……你丈夫知道嗎？”

唐以梔搖搖頭，眼淚終于控制不住地從眼角滑落：“不能讓他知道。醫(yī)生，求求你，快點(diǎn)給我做手術(shù)吧?！?/p>

麻藥注入身體，唐以梔意識漸漸模糊。

她好像又回到了那個無憂無慮的大院。

那天，院里來了一個異常好看的少年，穿著洗得發(fā)白的衣服，眉眼清冷，獨(dú)自一人站在槐樹下，與周圍熱鬧的環(huán)境格格不入。

后來她才知道，他叫賀云城，家里原本很厲害，但因為成分問題被下放，所有人都對他避之不及。

只有她，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唐以梔，主動湊上去跟他說話，把自己舍不得吃的糖塞給他，甚至不顧父母反對，硬拉著他和他生病的媽媽來自家吃飯。

賀云城性子冷，像一塊捂不熱的石頭。

可她有足夠的耐心和熱情，一點(diǎn)點(diǎn)，把他暖化了。

后來，他成了她的保護(hù)神。

誰欺負(fù)她，他就冷著臉擋在她面前；她想要什么，他哪怕省吃儉用也會想辦法弄來。

少年的愛意純粹而熾熱，他們在月光下偷偷牽手，在麥垛后交換青澀的吻，約定好一輩子在一起。

他對她真的很好很好，好到她把一輩子的甜，都在那幾年嘗盡了。

后來他們準(zhǔn)備結(jié)婚，他母親卻突然重病，需要一大筆錢做手術(shù)。

可也就在那時，她查出了胃癌。

她不想拖累他。

她知道，如果突然提分手，他絕不會同意，以他的聰明，很可能會查出真相。

所以，她選擇了最殘忍的方式——

在他最艱難的時候，卷走了他籌集來給母親治病的所有錢，投入了能給得起高額彩禮的廠長。

她讓他恨她，總比他余生都活在痛苦和愧疚中要好。

那筆錢，她后來以匿名好心人資助的方式，一分不少地寄回給了他。

她以為，自此之后，兩人再也不會有交集。